我练琴期间一直是要挨打的。
弹错了要挨打,犯瞌睡了要挨打,有时候用手,有时候用皮带,全看爸爸心情。
他打完后会说:「我对你够好了,当初你爷爷打我比这狠多了,打完还不让吃饭。」
「爸爸打你是为了让你成才,不然你以为爸爸爱打你?」
教我钢琴的老师先看到了我手上的伤痕,她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小声告诉她后,她皱起眉头,很久都没说话。
我很喜欢这个老师,她温柔、漂亮,自己离婚后一个人生活,她说她有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儿,跟着前夫在上海。
老师还问了我每天要练多久的琴。
那天爸爸来接我时,老师劝他:「苗苗爸,不管怎样,体罚孩子总是不好的。」
「而且苗苗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让她睡够。」
爸爸当时没说什么。
但他再没有送我去这个老师家学过琴。
那一天,他拉着我的手离开老师家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句:
「不会教育孩子的女人,怪不得老公跟她离婚。」
爸爸说这世上只有父母是真心盼我好,所以不要听外面的人说了什么。
十一岁那年,我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德高望重的名师破格收我为关门弟子。
消息传来时,震惊了我们那座小城。
无数记者蜂拥上门,爸爸对着他们,红光满面地分享自己的教育经验:
「我跟我们家苗苗讲,钢琴就是你的命,不练琴了你就去死。」
「我的家教是非常严格的,有次苗苗一个音弹了三次还是错的,我一个耳光上去,第四遍果然就弹对了。」
「小孩子是要打的,他们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挨了打之后才知道。她现在恨我没关系,长大了她会感谢我。」
各个报纸上登满了对我爸的采访,标题很醒目——
《六百个耳光造就的天才少女》。
很多家长羡慕我爸,纷纷上门取经,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同的声音:「这样是不是对孩子太狠了?」
说话的人立刻被周边的人嘲讽:「所以活该你家孩子考不上呀!」
我去了北京,爸爸卖了老家的房子,让妈妈住回娘家工作赚钱,他则跟过来租房陪读。
入学第一天,校长发完言后,问家长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爸高高举起手,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
「我们家李苗苗,是这届最小的同学,还是学琴最晚的同学,但我向学校保证,她一定是最努力的同学。」
「以后她会成为第二个朗朗——不!要超越朗朗!」
周围的同学都看我,我窘迫极了,悄悄去拉爸爸:「别这么说,同学们都很优秀。」
爸爸不高兴了,他大声道:「那你更要以优秀的同学为目标,然后超过他们!」
于是,我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我也很难融入他们——大家聊的电视剧我没看过,明星我不认识,所有的话题我都参与不进去。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琴上。
爸爸得知了我没有朋友的事,他对此很高兴:「天才都是孤独的。」
我在学校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所有人都知道我专业课第一,但所有人也都觉得,我是个怪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整年,校医诊断,我患上了抑郁症。
爸爸起初对此很不理解,他说:「我们小时候啥也没有,也都好好地长大了。李苗苗不缺吃不少穿,上的是最好的学校,她有什么可抑郁的?」
后来,不知道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爸爸高兴地跑回家:「这病是艺术家才得的,艺术家靠这种病能更有灵感。」
他拿起皮带,监督我新一天的练琴。
然而,那一天我没有练琴。
我逃出了家,爬上学校里空空荡荡的天台。
好高,二十楼的风大得吓人,似乎一个不留神就能把人卷走。
我站在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心里有个声音在喊:
【跳下去吧,跳下去他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