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爷爷。
真的是爷爷!
他头发乱糟糟,满脸灰尘,拖鞋跑丢了一只,背上的尿素袋掉了也顾不上捡。
就这样飞奔到我身边,一把扶住虚弱的我:「玲玲,总算找到你了!」
他只认得那么几个字。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他从没坐过火车,他说不来普通话。
可就是这样的他呀。
独自上路,跨越 500 多公里,穿着拖鞋背着尿素袋,在茫茫人海里,捞起了我。
捞起了差点溺毙的我。
爷爷领我去吃面。
就点了一碗。
「你吃,我不饿。」
我吃了一小半放下筷子:「爷爷,我没胃口。」
他把碗拖过去,呼呼几筷子吃完,把面汤喝得一滴也不剩:「不能浪费粮食。」
他跟爸妈大吵一架。
最后放下话:「你们没钱,那我来供,只要我活一天,玲玲就有一天书读!」
坐火车到家后,第二天爷爷扛着锄头送我去上学。
出门前他喝了半杯酒。
我以为他要带锄头去镇上磨光。
却没想他把语文老师叫了出来。
在操场的那棵大樟树下,一六五的爷爷毫不畏惧地举着锄头,对着一米八几的语文老师。
「你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孙女动手动脚,我一锄头挖死你!」
「挖了你,再去挖你八岁的儿子!」
「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我什么都不怕!」
他眼珠子通红,里面是刻骨的杀意。
像是不要命的恶魔。
却是护住我的天使。
语文老师脸色煞白,连连保证再也不敢。
爷爷把锄头收起,扛在肩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干瘦的小老头。
我送他到校门口,他回头对我说:「以后他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爷爷护着你!」
我重重点头,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语文老师真的被吓坏了,从那以后对我敬而远之,课代表也换成了男生。
爷爷除了每周给我送乌鸡,又四处找偏方。
熬好后灌在保温桶里,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送来给我喝。
那些药无一例外都很苦。
喝完后,爷爷都会给我几颗薄荷糖。
菱形的米色糖果,每一颗的表面都撒满白砂糖。
很甜,很清凉。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如今回想,初三那年,是我整个人生最努力的一年。
或许是爷爷的各种偏方起了作用,或许是老天爷眷顾我这个可怜人。
初三那年,我的月事相对比较规律。
虽然每次也要绵延十来天,但只打过三次止血针。
而且也极少再弄脏裤子。
每周两只乌鸡吃下去,我的脸也有了点血色。
就连李桉都说:「彭玲,你好像胖了点。」
他伸手比了比:「也长高了,快到我肩膀了。」
我那会儿是班里个子最瘦小的女生。
李桉总说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
因为精神头跟上了,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加上不用担惊受怕被骚扰,学习效率也大大提高。
期中考试,我考到了年级第五。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成绩。
可我还是经常陷入噩梦,梦见自己还在服装车间。
被满是线头的衣服紧紧包裹。
我剪呀剪呀,线头却越来越多。
每每醒来,我都很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