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岁生日那一天,梦见了周玉白。
他穿着一中的校服,局促歉疚地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如同今天一样,乖巧、轻声地和我道歉:「对不起啊……我弄脏了你新买的裙子,吓到了你,我在下面攒了十二年的功德,终于可以上来给你道歉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他朝我鞠躬,温润眉目同他高二时与我说话的模样如出一辙。
那是我们高中三年唯一一次交流。
我的数学卷子忘记写了,班里竞争压力大,我是塞钱进的快班,不太招人待见,在我求了几个人给我抄题无果后,周玉白把卷子递给了我。
他沉默少言,咳了声,耳尖有些红,不动声色道:「写吧。」
窗外微风徐徐,阳光明媚,而他意气风发。
恰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我拉着周玉白请了假,班主任叹了口气,「我会揪出来偷了捐款的那个人,你好好照顾你父亲。」
两天前,学校自发为周玉白捐款。
周玉白人缘好,外加上学神滤镜,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作业笔记还有试卷,有一帮靠他交作业的小迷妹和迷弟。
这群人虽然学习一般,但是对组织捐款这事,却非常热心肠仗义,不到两天就筹措了八万块钱。
而就在班委收集完钱准备到医院送给周玉白的时候,钱在教室被偷了。
这是压死周玉白的最后一根稻草。
八万块的捐款里,有五万块钱,是班里的插班生常年倒数第一给学校惹是生非的黄毛校霸飙哥捐的。
周玉白死前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给学校道歉,一封给父亲,另外一封是给飙哥的。
一米九的壮硕汉子拿到信的时候哭得打嗝,明明上面只有简洁的两个字:谢谢。
飙哥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找出来偷钱的学生,狠狠揍了一顿,为此还进去拘留了十五天。
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拎着酒提着偷钱的去周玉白墓前磕头敬酒。
后来,我暗地里照顾周玉白父亲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在医院看见飙哥,医生问他是患者什么人。
他那时候已经功成名就,夹着公文包呵呵笑,「他儿子是我兄弟,你懂吧,高中的时候给作业抄的过命交情。」
我看着周玉白因为老师提了偷捐款的事儿后沉默下来的眼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啊,说不定偷你钱的也是家里死人了呢,再说呢,你别担心,八万里面有五万是飙哥捐的,飙哥可是校霸,他肯定能抓出来。」
周玉白抿着唇看着我,想说话,又低下头朝前走。
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他穿着学校的蓝白校服,背影清秀瘦削,后颈的皮肤很白。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生怕他下一秒就会从我面前消失。
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而周玉白这个活生生的人,会在我睁开眼时,随着云雾散尽,从此消失不见。
到医院后,我替周玉白把剩下的费用都交完了。
他清冷沙哑的音色低声传来,难以启齿的话语里,藏着少年单薄的自尊:「宋黛,我以后会把钱加倍还给你,你相信我。」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我是叫宋黛,我不是叫高利贷。」
他脸瞬间红得滴血,无措极了,白净分明的手指不自然地屈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笑,「我知道呀,我逗你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