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注意到了徐向阳低落的情绪,生怕儿子下一秒就归西,赶紧上去照顾。
我的心越来越酸涩。
大姐二姐该多羡慕自己的弟弟啊。
被爸爸妈妈从村子里接走的那一年,我刚过七岁生日。
妈妈带回来几身新衣服给我和两个表姐穿。
临走前,我穿着暖和地坐在小轿车里,大姐二姐站在车外,原本穿的新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灰扑扑的旧衣服。
妈妈说以后和两个表姐就难见面了,要好好说再见的。
我一边高兴爸妈来接自己了,一边又实在是舍不得她们,矫情地写了两封肉麻信给她们,信纸上还沾着我的泪痕。
我两眼哭得像肿起来的核桃,打开窗户看见二姐也和我一样眼泪直流,大姐则忍着偷偷擦眼。
「大姐二姐,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我哽咽地安慰她们。
二姐冲我挥手,断断续续说不连贯:「小妹,这地方没什么好回来的,以后咱们去找你呀。」
随后她困难地咧出一个微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抛进车窗:「到时候我一箱一箱给你带果子。」
小轿车驶出很远,我依旧回头看,看着那两个瘦小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处直到消失。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唯一的联系方式只有舅舅和妈妈的电话,我也能和表姐们说上两句。
可二姐身体弱,时常生病,入耳经常是她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第二年冬天回去,妈妈照常带给她们两件新棉袄。
大姐推搡着说不要了,舅妈却喜笑颜开地接过去。
我转头看见在院子里玩的表弟,身上穿的衣服着实眼熟。
我思来想去,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上一年妈妈送给大姐二姐的衣服。
是被专门改小了,穿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表姐们脸上红得发紫的冻疮,双手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皲裂流脓,鞋子是单薄的,衣服灌风。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利用年纪小的理由发脾气。
我打不过大人,目标准确地抽起根树枝往徐向阳身上甩。
他猴子一样被我打得嗷嗷叫,到处乱窜。
我说不上他的错处,毕竟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对自己比对两个姐姐好,所以经常恃宠而骄。
但无所谓,我也年纪小,我也不懂事捏。
我只知道牺牲了两个姐姐应该有的东西,他才能得到那么多好处。
我情绪激动起来便会控制不住眼泪。
于是一边抽他一边哭,旁人还以为我是被徐向阳欺负了还手呢。
舅妈见儿子被打心疼得要命,一把将我推开,我猛摔了个屁股蹲儿。
我借用年龄优势,又哇哇地哭起来,左邻右舍都被吸引过来。
平日里就看不惯舅妈偏心的邻居婶子来脾气了:「肯定是她儿子欺负人家闺女了呗。」
「我可知道这小姑娘平日里可乖了,打人肯定有理由的!」
舅妈跟着急眼,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对骂起来。
从我揍徐向阳这件事一直吵到舅妈家里的歪脖子树伸到她家院子里了。
都是这个屯儿的人,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直接吵到日落西山。
徐向阳和二傻子一样坐在地上擦眼泪鼻涕,甚至忘了要告状。
我心底总觉得这小孩智力有问题,非歧义的那种。
我妈见舅妈吵架一直占下风,抱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戏,直到邻居婶子吵够了嗓子眼干了,我妈上前拉架了。
临回城时,妈妈给大姐二姐贴身衣服里塞了几张纸币,叫她们藏好,又偷偷给邻居婶子送了一箱鸡蛋。
过了几年,舅舅用上了智能手机,偶尔也能通通视频。
表姐们没能上得了高中,妈妈也郑重其事地问过她们想不想上学,学费她能交。
表姐们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二姐经常说,等她成年之后就离开家,到时候想去哪去哪,再也不做养弟弟的工具人了。
可她死在了她的 17 岁,大姐也从此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