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尘埃落定赴边境这几日人心惶惶,惴惴不安,我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再见到何立,已是多日以后,晚上他叫我去奉茶,我端着茶到书房,他刚要和我说话,却听小厮急匆匆来报,说是宰相府传唤大总管前去。他淡淡点头说“知道了。
我端着茶立在那儿看着他,他手撑着扇子,低头立在书桌前,片刻后只说了一句“屏风后有密匣,我去办些事,你替我收拾一下。
我许久没有应声,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慌乱得不成样子。许是担心,又或是别的。
他却也没再说话,打开书房门,停顿了一下,深深回头望了我一眼。
只那一眼,仿佛要将我刻在他心底。
我恍恍惚惚追出去,只看到他的青绿衣衫接临墙角,轻轻唤了一声“老何……后又放大了声音喊了一句,“大人,我等着您回来!
何立的身影一顿,随后转过了墙角。
直到目光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去屏风后找那只密匣,打开匣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两珠宝。下面隐隐压着一张字条,胡乱扒拉开金银映目的银两,那张字条上只写了一字“走。
银两最底端,是一把金制的钥匙。我一眼便认出,这是……仪中堂内的库房钥匙。
他的金银财宝,尽在这把钥匙的管制之内。
他也知道,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不想欠我一条命,可却让我先走,让我欠他。
我没走,难得没听他的话。我慢吞吞走到书房前的空地,笑着自言自语道“没听你的,这也是第一次。
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月光冰冷,和那日一样,霜白的光为院墙外的枯树勾勒出一层幻影,更显凄凉。
寅时的更声敲的人心里一阵发抖,我就在书房前的空地上站着,半夜的风冷的渗入骨髓,吹的人手心里冒出一层又一层冷汗……眼前仿佛有着雾气,拨也拨不开,理也理不清,我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站了半夜。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将院子照的微亮,他终于回来了,脸上尽是疲惫,看着我便轻轻勾出笑来,说“傻小子,你站在这儿干嘛呢?
我看到他,心下犹如巨石落地,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便扑在他怀里。在他怀里,唯有安心二字。
而他却蓦地一僵,良久才就着这个姿势安抚性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只觉委屈至极,眼眶一热,泪珠竟是滚落下来。我亦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狼狈之相,偏了偏头,把脸藏得更深。
“好了吧?
许久,他才在我头顶有些无奈道。
我无声的擦了擦泪,从他怀里退出来,垂着头,双手紧张的捏着衣角,“我……我只是担心你…….
真是丢人!怎么就哭了呢!
他良久未曾说话,久到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却只见熟悉的折扇落下来,在我头顶。
“密信之事已了,宰相下令全军进发宋金边境,立即启程。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绍兴十六年秋,秦桧带兵北上,欲与金人谈判。
没想到这日居然来得这样快。
我连忙点了点头。许是觉得这样的回答他看不见我的急切似的,又连忙道“属下愿意追随大人左右。
他点了点头,面上终于带出些真切的笑意来,“去收拾些东西,我且在这儿等你。
“恩。我应了一声,看到他转过头,背对着我,挥挥手示意我走。
等我换好衣服,收拾行李出来,何立早已经等在门外。
“上车吧。
上了马车,马车晃悠悠的向相府驶去,我们都坐在里面,车帘紧闭,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所有人的神情,都是难以想象得到的肃穆。
那天禁军队伍远得一眼望不到头,浩浩荡荡地拥着宰相乘坐的那辆马车离开临安府。
我却又想到了府内那棵桃树。这一离去,约莫是见不到它开花的样子了。也不知府内的下人能否替我照顾一下那棵桃树。
大军日夜兼程不断赶路,秦桧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垮了不少,出发没几天就喊了军医随侍,之后武义淳与何立也先后发起烧来,随军侍女仅蓝玉绿珠两人,她们姐妹二人是不会离开宰相身边,惠儿又不在,照料相府管事的活便都落在了我身上。
白日行军时要赶几十里路,晚上又在两顶马车之间来回奔波,只觉身心俱疲。这晚在何立的马车里,看他悠闲自得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句“大人怎就不能将就一下,和武大人一块儿住几天呢?给人白添这诸多麻烦。
何立裹在披风里正捧着杯子喝热茶,他透过蒸腾的热气慢悠悠抬眼瞧我“武义淳待你倒好,这才伺候了他几天,都敢挑起我的不是来了。
“白天忙着赶路,晚上又要伺候您二位娇贵人儿,都快叫人使唤成陀螺了。若再不给自己想想法子,还没到地方就要先去见阎罗王了。我瘪着嘴坐在他旁边,看他被角松散,又不情不愿的去给他掖被角。
“说来说去,还是惦记同我一起坐马车。
何立倚着车壁,眸色温和带着笑意般看着我。被他猜中了心思,我自是不愿承认,哼出个气音来,便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军医差人送了熬好的汤药来,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碗黑漆漆的散发着苦味儿的汤药。
我瞧了瞧药碗,又瞧了瞧他,坐在一旁嘿嘿的笑。
他无奈的看我半晌,“还不快去拿蜜饯来?
何立怕苦,我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他喝一碗药恨不得吃五六块蜜饯压一压,吃完还要絮絮叨叨说嘴里泛苦,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从身后将装着蜜饯的罐子拿给他看“就还有两颗,吃完再没有了。
他不信,非要我把行李一件件都打开给他看,见我真的没有撒谎他才又缩回椅子里窝着。只是神情蔫蔫的,像是个有心事的孩子。
我把两颗蜜饯拿出来,又分了几小块才给他,催促着他喝药。他便是再不情不愿也只得喝下去。
一碗药分了七八次才喝完,何立眉头皱在一起,灌了半壶茶水才展开。他在自己的箱笼里翻出钱袋,叫我明日去周边镇子上买些蜜饯回来。钱袋落在案上,砸出沉闷的一声响。
“大人身上就没点零碎银钱吗?
“你武大人那里不也要送些过去?有人关心照料着,病还好得快些。
这话说得,如同吃味了一般。我拿着钱袋,坐在一旁嗤嗤的笑着看他继续饮茶。
第二日传令下来全军原地休整,总算是能支起帐篷换个大点的地方睡觉。只一想,便浑身舒畅不少,连借了匹马就往最近的镇子里去,受人之托,拿人钱财自然要与人解苦。
回来后正巧赶上何立喝药的点儿。一碗药喝下去,他却只含了一块蜜饯便不再用。
“这可不符合大人嗜甜如命的性子啊?我坐在一旁只觉反常。
“甜得噎人,还不如灌些茶水。
我不信,自己也含了一块,吃完连喝三碗水,深以为然。
“去,给武大人那屋送点儿过去。军中伙食一般,现在大军又处在荒郊野岭,他见到这蜜饯眼里都要放光了。
我得了令提着装蜜饯的纸包去了武义淳的帐篷,武大人果然还没醒。
何立因为习过几年武,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现下已经不烧了,只需再喝几服药祛祛病气。反观武义淳,怕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吃这种苦,高烧反反复复就是退不下去,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整日昏睡着,吃饭喝药都靠我一勺勺喂下去。
我把蜜饯搁在桌上,在他身上摸了摸,掀开门帘唤了个侍卫进来。
“小哥。武大人又捂出一身汗来,我怕他睡醒了身上难受,还麻烦你给我搭把手,给他换身干净衣服。那侍卫应了一声,帮我把武义淳扶起来,折腾着擦了身体,换了衣服。
再回去时,何立正坐在案边看书。烛光柔和,打在他脸上只觉越发好看。
我将钱袋扔过去,被他伸手接个正着。何立随手把书放在一旁,解开钱袋看了看笑道“你这一趟可没少往回带东西。
“有大人出钱,自是怎么高兴怎么花咯。
“我估摸着,再走四五天就要到了。武义淳的病要再不好起来,恐怕要误宰相的事。何立声音温和,目光看向我,眼里带着一缕暗光。
“他病这几日,一应大小事务全落在我身上,若再不好起来,纵给我一身钢筋铁骨也受不了了。
我顺着他的话语接下去,但却像是没达到他的意,只挥了挥手让我下去。
我出了帐篷直奔军医之处。
军中医师怕伤了各位大人的身子,是不敢给开猛药的,我连哄带吓,硬让老大夫给武义淳换了副药性强烈的方子。
一碗黑漆漆的药灌下去,武义淳吐了两天,水米未进,人都瘦了两圈儿。但之后竟渐渐转好了。
何立说那医生看起诊来畏首畏尾,还真不如吓唬来得实在。
治好武义淳这件事我居功至伟,难得合他心意,何立也难得真情实意的夸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