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闺阁中养了足足一个月,我病好了大半。
如今,沈席玉消失了。
孩子也走了。
我一滴泪没掉,终日坐在门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我没有追问沈席玉去了哪里,家里也没有人提起他。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我没出嫁的时候。
只是往来的百姓喜欢对着我指指点点,我的名声,反倒不如巷子里的寡妇。
父亲每每提着大烟斗,一个个驱赶。
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跑远,「怕人骂,就别出门啊!」
父亲反骂回去:「我闺女愿意去哪去哪,她就是坐你家门前,你也得给我憋着!」
「不讲理!不讲理!」
那日午后,我去找了父亲。
「当年,您怎么把沈席玉赶走的?」
父亲一脸不屑,「还能怎么赶?打晕拖走的。就扔到王都外头的土坡,家仆便回来了。」
我将李恒忠告诉我的事和盘托出。
父亲紧紧皱着眉头,「怪不得沈席玉恨宋家恨得牙痒痒,原来有人从中作梗。」
「父亲,我要进宫。」
「不行。倘若真如你所说,燕月是罪魁祸首,你如何斗得过她?」
我腾得站起来,压住心底的疯狂恨意,「那就让我的孩子枉死吗?」
「沈席玉被软禁,谁能护得住你?」
父亲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得刹住嘴。
「什么意思?沈席玉怎么了?」
父亲摆摆手,不欲多言,「妧妧,天冷了,以后少出门。这事,不许再想。」
从那天起,他变得很忙,头发也染了霜似的,白得飞快。从那天起,他变得很忙,头发也染了霜似的,白得飞快。
他说,家里就我一个闺女,我就是他和母亲的命,他拼死也要护我周全。
可我不想龟缩在别人身后,当一个累赘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就是数日。
第一场雪的时候,王都又乱了。
火光冲天而起,从南到北,一直燃进宫城。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眼睁睁看着宫城上方的焰火盘旋。
响箭升了八次,从不同的位置飞起,在夜空中炸开。
我听不见兵戈声,却能闻见隐隐的血腥气。
父亲不见了,太尉府被父亲的旧部保护起来,所有的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他们又开始了。
乱世,总要死很多的人。
为了权势,人人皆可为棋。
今夜,不知道又是谁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
到了后半夜,大门突然被撞,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攀上了墙头。
只是他们大多受了重伤,抵不过卫兵的攻击。
突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箭朝我射来,母亲猛地推开我,自己却被划伤了手臂。
混乱中,身后便有人狠狠扯出我的发,拉出太尉府的大门。
「好啊,终于找到你了。他们两个想调虎离山,差点要了我的命,只要你在我手里,我什么都不怕。」
我听声音,就认出了燕月。
听得出气息不稳,应该受了重伤。
狡兔三窟,燕月的到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手劲极大,顺势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言不发,任凭她拽住向远处退去。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太尉府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赶来,却无人敢上前。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太尉府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赶来,却无人敢上前。
燕月败了,如丧家之犬,将匕首横在我颈子上,喝道:「放我走!否则,她必死无疑。」
不远处,混乱的马蹄声如洪流滚滚而来。
我看到了两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沈席玉。
在他们身后,是千千万万奋战一夜的将士。
「妧妧,你别动!」父亲擦掉唇角的血,勒停马头,不敢寸进一步。
「燕月!放开她!」沈席玉在不远处踉跄下马,浑身染满了血。
他丢盔卸甲,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两手空空上前,「燕月,我放你走,你别伤害她……」
燕月玩味道,「好啊,你发誓。」
「好,我发誓,若有违背,我沈席玉不得好死!」
燕月冷笑一声,「你拿宋妧的命发誓!」
沈席玉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月笑出声来,粗糙刺耳,「沈席玉,我真想不明白,天下美人多得是,区区一个破鞋,有何能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沈席玉沉着脸,眼底闪着烈烈寒光。
若不是燕月手里掐着我,他必然要了她的命。
燕月视若无睹,干涩的嘴唇贴在我耳边道:「宋妧,我和你打个赌,你死后,看沈席玉能为你守身如玉几年?」
我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对她的挑衅,也生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静静盯着憔悴了许多的沈席玉,「沈二,你能答应我个事吗?」
沈席玉眼睛紧紧盯着我,说:「好,我什么都答应。」
「休了她。」
话落,场中一片寂静。
燕月嗤笑一声,「到底是后宅之中的女子,皇后之位,你觊觎已久了吧?」
我没理她,静等沈席玉下文。
沈席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与她,从未互许真心,亦无夫妻之实。休了便休了。」
燕月啐了一口,拉着我向后撤去,「说够了吧,说够了就——」燕月啐了一口,拉着我向后撤去,「说够了吧,说够了就——」
燕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东方破晓,照亮了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划痕。
一道道金光溢出云层,天亮了。
她的瞳孔映照着天光,闪现出一丝茫然。
少顷她笔直倒地,开始抽搐。
我木然低头,露出衣袍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淬了千机引,只要划破一点点皮肉,她的命便也注定了。
燕月拽住我的裙角,瞳孔涣散,似有不甘。
四周的兵马悉数围过来,却听到沈席玉一句胆战心惊地喝止:「都别动!匕首有毒!别惊着她!」
我捏着匕首,满腔恨意驱使下,跪在地下,将匕首送进燕月的心脏。
第一刀,是为当初的沈席玉;第二刀,是为了我死去的孩子。
燕月吐出血色的泡沫,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甘心……女人凭什么不可以……」
我眉眼垂得低低的,轻声说道:「我知道女子不易,但拿人心做祭,饱填自己私欲,你是罪有应得。」
燕月最后抽搐几下,眼珠盯着我,蒙上一层翳后,不动了。
弥漫了一夜的烟火,在天明时,悉数散去。
沈席玉一步步走来,生怕吓到我:「妧妧,松开手……」
我目光呆滞地仰头看着他。
沈席玉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跪下,握住我冰凉的手。
「好妧妧,松开吧……她死了。」
皇帝跪下了,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兵马如海浪般,顷刻间便也随着他跪了一地。
天地间,只有沈席玉的脸,倒影在我眼中。
血色挂在他脸上,斑驳滑稽。
隐忍一个月的情绪骤然开闸。
啪嗒,一滴泪落下来。
接着,响起我悲痛欲绝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