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里的课本,主任招手叫我过去,然后笑眯眯地要给我介绍周肴。
「我认识他。」我直接说,与他再来个握手寒暄太傻逼。
周肴站在一边,面对班里的孩子们,表情倒是柔和了些。但也没看我。
「我去办公室批作业,你们发。」
周肴似乎另外捐赠了许多课外读物。
他站在门口处,我路过他,他没让。
我便多走几步从后门绕着走。
他就是这样,除了在常雯雯面前,在别处都是人捧着他宠着他,尤其是我。
我坐在办公室抱着保温杯给小七发消息,不知道她又在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找灵感或是给帅哥拍衣服。
「你弟,真的,很烦。」
她没回,我便开始认真批今天收上来的作业。
周肴在这边几天,虽然没在我面前晃了,但还是不消停。
晚上不是在和学校领导吃饭,就是带着某个班男生在破旧篮球场打球。
我总能从别处听到人议论他。
我妈都已经回去了,他还没走。
我只能视他为无物。我不可能替他走,我起码要把我这届学生带出来,对他们负责。
……
手术的后遗症,每到阴雨天便手脚发凉浑身难受。
这天下午,下了场小雨,我在职工宿舍抱着被子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泛冷。便想去县里找个药房开点药。
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我给自己套了件厚棉袄,戴上围巾想着去校门口打车。
但在校门口,有些阴暗的天幕下,有个穿着浅咖大衣披着卷发的女生侧对着我,站在周肴面前笑。
那是常雯雯,即使我现在头昏脑涨,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从另一边绕出校门,喉咙发痒咳了声,想走远点去拦辆车。
但街道的树干地砖似乎自己在我面前转悠起来,这是有点烧糊涂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扶住旁边一棵树。
「陈老师?」有人在面前叫我。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看清面前的男生,我们学校同一批过来的支教老师,还是个大四的学生。他女友跟我教同一个年级。
我还挤出个笑来:小宋。」
「没事吧,陈老师?你不舒服吗?」
「我可能需要你帮我打个车……」我眼前有点糊,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谢谢你……」我话没说完,有人拽着我的胳膊将我转过身。
「陈筱筱!」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大,但突然又降下去:你怎么了。」
我扯着他衣袖上柔滑的面料将他手拿开,咳了声:跟你没关系。」
一辆出租车终于停在我面前,我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飞快走过去打开门坐上去。
朝那位宋明知挥了挥手,就让司机离开。
周肴紧跟着要开我这侧的车门:你离我远点。」我发了火。
然后直接用了最后点力气重重关上车门。
司机师傅人很好,直接把我拉去了县里的医院。
果然是高烧。
外加中度贫血、低血糖等各种综合征。
我坐在县医院里的大输液间里挂液体。
旁边是个母亲带着小男孩,小男孩的手绑在输液板上,也在挂点滴。
他眼睛湿漉漉的,朝我看来,我心里莫名有点酸涩。
如果我的孩子健康地生下来……
我朝他露出个笑,他却很快把头转到母亲的肩头。
手机在兜里振动,我艰难地拿出来。
很久没冒头的小七终于连上网。
我将头仰在座椅上,接了电话。
「又去哪里渡劫啦?」我问她。
「周肴怎么又来烦你?」她跟我同时问出口。
喉咙有痒意,我憋了口气。
「你别搭理他,给他惯的。」
「烦死了。」我小声说。
她却笑了下:哎哟,这委屈的,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气得。」
「没事,我等会给我爸打电话,我们家,他只怕我爸。」
我叹口气:我现在不是在这支教。你弟,前几天跟我妈过来了,给学校捐了堆东西,然后天天在这晃悠。给他说,怎么说,他都听不懂一样。」
「以前吧,是我想黏着你弟,现在呢,我看到他就想离远点。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呢……」
话未说完,远处就响起道男声。
「陈筱筱!」
声音不大,但情绪有些浓,在这寂静的输液大厅里很是突兀。
旁边小男孩被他这么一吓,突然又开始哭。
小七在电话那边明显也听到了:他又来了?你那怎么有小孩哭?你在哪呢?」
「……我先应付你弟,晚点给你打过来。」
周肴个高腿长,眨眼间就从大门口走到我旁边。
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看了会,然后又去扒拉输液瓶上面的标签。
他坐在我旁边,伸手要来摸我的额头,还没触到,我已经感受到他浑身裹挟的初冬的凉意。
我偏头避开。
他却故意拗着,一定要来碰。
我直接站起来身,动静不小,输液针头处倒吸一小截红色液体。
「怎么,我现在是碰不得你了?」
他坐着,死死盯着我,脸色很是生冷。
我点点头:是。」
我没管手,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一字一顿:我让你,离我远点。」
他突然勾出个嘲讽的笑:那我以前让你别跟着我,我让你别管我,你听过吗。我说我喜欢的不是你,也是你硬要和我在一起的。是吧?」
他问:我没记错吧?」
手的地方似乎有点疼,身上有些发抖,明明室内一直开着中央空调。
我点点头:你没记错。那时没听你的,我表示非常遗憾和后悔。所以我现在乃至以后,都会严格遵照你的指示,我会滚得远远的。但你,也不要再来我面前犯贱。」
他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词语:犯贱?」
然后站起身来,与我靠近,压迫感侵袭而来,我忍着没往后退。
「我他妈是在犯贱。」
然后他又在我耳边笑: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来打扰您和别人谈情说爱。」
然后直接越过我快速离开。
我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从何而来,但能将他撵走,便是我的目的。
我有些无力地坐在座椅上,护士小姐又来给我重新扎针。她的目光带着疑惑与些微不耐。
也是,我旁边的小男孩都能安稳输完几瓶液体,而我这个成年人反而不行。
我将头仰在椅背上,直直看着头顶的白炽灯灯管,直到眼睛被刺激得发疼。
但我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过去 5 千多天,我死皮赖脸地在他身上投注许多,这会已经什么都流不出来。
终究还是撕破脸皮,闹得这样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