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见到薄骁闻,还是穿着睡衣的薄骁闻。
明明上次从薄家祖孙两人的聊天中可以得知,他平时并不住在这里。
黎初月站在原地愣了一瞬,而后匆忙转过脸,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薄家老太太,有些抱歉地开口。
“我是不是来早了?”
薄老太太温和一笑:“不是你来早了,是他起的太晚了。这个时间才吃饭,也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
“现在不都是流行那种brunch吗?”黎初月笑笑,“老夫人,我先去换衣服。”
薄老太太眉头一紧:“黎小姐,你可不要‘老夫人、老夫人’的叫了,搞得我们好像是封建家庭一样。”
薄老太太顿了顿,转身扫了一眼餐桌前的薄骁闻,又缓缓开口。
“黎小姐,你比我的孙子还要小几岁,干脆和他一样,就喊我‘奶奶’吧。”
“好。”黎初月乖顺地点头。
一个称呼而已,她也并不刻意矫情,而后便熟门熟路地来到了洗手间换戏服。
今日她带的是一套藕色戏服,衣上绣着精致的兰花,整体是简洁素雅的风格,衬得整个人恬淡清纯。
黎初月换好衣服走出门时,桌前的薄骁闻也刚好餐毕起身。
两人在狭长的走廊里相逢,面对面而立,似乎是互相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黎初月缓缓抬眸,只见薄骁闻慵懒地扯了扯领口,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掠过锁骨。
他看起来是晨起刚沐浴过后的样子,头发微湿,周身裹挟着温热的气息。
黎初月一呼一吸间,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扑面而来。
这种香味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沐浴露,又像是须后水。
薄骁闻的个子很高,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将她笼在晦暗的阴影里,一时间让人乱了心神。
对视片刻后,黎初月率先低下头,侧过身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他,直奔薄老太太而去。
“您今天想听些什么?”她像是自己给自己解围般地开口。
薄老太太若有所思道:“想听点新鲜的。那些‘杜丽娘’、‘杨贵妃’的唱词,连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黎初月点点头:“那我给您唱几段学校里新编的折子戏如何?”
“也好。”
薄老太太一边回应着,一边朝走廊尽头的薄骁闻挥了挥手:“小闻,要不要一起来听听?”
薄骁闻脚步一顿,转而回身淡淡一笑:“不了,我还有事,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黎初月目送着他上了楼,心里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低头去搜手机里的伴奏。
薄家老太太可不是一般的戏迷票友,她算是资深的昆曲爱好者,看的是门道、而并非是热闹。
北京城里大大小小戏院剧场的贵宾包厢里,经常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只是这一年来疫情反复,不少演出活动都取消了。老太太在家耐不住寂寞,这才托熟人联系了上门表演。
所幸黎初月的基本功不差,即便薄老太太眼光毒辣,也挑不出她太大的瑕疵。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黎初月计算着时间,也怕耽误了下午的车展,便不得不告辞。
薄老太太显然意犹未尽:“每次都这么短暂,不过瘾,等我们约个充裕的时间,你的戏妆也扮起来如何?”
“没问题。”黎初月笑着应声,“您看您的时间,提前给我打电话就好。”
薄老太太点点头:“黎小姐是开车过来的吗?”
黎初月一边整理戏服、一边回道:“不是,是叫了出租车。”
薄老太太恍然:“对,黎小姐还是学生,应该没有买车,是我疏忽了。这样吧,以后你过来这里,我都安排司机接送你。”
“不用这么麻烦。”黎初月礼貌地婉拒,“我自己叫车也很方便的。”
“黎小姐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我们这边地方偏,还有不少管制区。”
薄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保姆去安排司机。
黎初月看了一眼墙上摆动的挂钟,也担心去车展迟到,索性便不再推辞。
她走到院子里等了片刻,身后一辆黑色轿车从车库里缓缓开出。
黎初月心想,这应该就是要送她回去的车,于是直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上只有驾驶位坐了人,黎初月小心翼翼地系上安全带,探身同司机打招呼:“麻烦师傅了。”
“嗯。”驾驶位的男人淡淡应声,而后缓缓侧过头。
黎初月骤然一惊,开车的人竟然是薄骁闻。
她一时间匆忙地按住车门,想要赶紧下车:“对不起薄先生,我上错车了。”
薄骁闻却不紧不慢地开口:“没事,我送你也是顺路,首都艺术学院,对么?”
黎初月轻轻摇头:“我不回学校。”
“哦?”薄骁闻再次侧眸,“那是要去哪儿?”
黎初月如实相告:“要去一趟国展中心,在北三环,和我们学校刚好是两个方向。”
“那就更顺路了。” 薄骁闻笑笑,直接发动了车子,“我跟奶奶说了,我来送你。”
薄骁闻倒没有说假话,眼下他要去机场接个朋友,上高速前刚好会经过国展中心。
黎初月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然而再一想来,这既然是人家的安排,她也要客随主便,于是小声道了句“谢谢”。
黎初月并非没有安全意识,而是她清楚像薄家这样的背景,又能图她一个小姑娘什么?
随后,她打开了手机地图导航,特意叮嘱道:“薄先生,麻烦您了,是车展的那个1号展馆。”
“车展?”闻言,薄骁闻难免好奇:“黎小姐是要买车么?”
黎初月抿抿唇,低声道:“我是去做展台模特。”
“哦?”薄骁闻透过中央后视镜,淡淡扫了一眼后座的女人。
的确,像她这副身材样貌,当个车模还是绰绰有余的。
薄骁闻握着方向盘,语气闲散地开口:“黎小姐为什么会学昆曲?”
黎初月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不自觉地愣了一瞬,而后浅浅一笑。
“在古代的时候,穷人家里吃不上饭,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戏班子学戏,怎么说也算是一门糊口的生计。”
黎初月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我呢,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情况。”
薄骁闻一怔。一时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只是一心专注于开车。
车内的气氛骤然间安静下来,黎初月觉得这样或许有些失礼,便试图想要找些话题。
坦白讲,她对他是好奇的,但又好像是出自自我保护一般,刻意地敬而远之。
车子沿着宽阔的街道极其缓慢地行驶。
明明是周末的中午,路上却是意外的堵。前后车辆首尾相接,排得密密麻麻,一眼也望不到尽头。
薄骁闻看了看实时路况,轻叹口气:“路口好像有追尾事故,黎小姐着急吗?”
黎初月无奈地点头:“嗯,有一点。”
她需要最晚三点之前到达展台,去上午模特的班,并且是换好衣服、妆发完整的状态,一分钟也不能迟到。
眼下马上就要两点了,模特中介的主管已经发微信来催她好几次了。
或许是看出了黎初月脸上不安的神色,薄骁闻在遵守交通安全的前提下,尽量加速超车。
尽管如此,车子开到国展中心门口的时候,留给黎初月的时间还是不多了。
她的脸上带着妆,暂时可以不补。但她还没有换上厂商提供的那件旗袍。
黎初月望向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国展中心面积很大,虽然大门口离她的站台很近,但却离更衣室有些远。
从这里步行到更衣室估计需要10分钟,再从更衣室走回自己的展台,也差不多要10分钟。
如果再加上换衣服的时间,那她一定会迟到。
黎初月手指紧紧握着装旗袍的防尘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起头看向薄骁闻,直接开口。
“薄先生,我可以在你的车里,换一下衣服吗?”
然而话音一落,黎初月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冒昧。不过坦白讲,此时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薄骁闻怔住,下意识地回过头瞥了女孩一眼,只见她一脸认真又郑重的神色。
下一秒,薄骁闻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留下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换吧”。
薄骁闻的长腿迈了几步绕到车后,背过身轻轻地靠在后备箱上,心无杂念地目视着前方。
车里的黎初月,微微俯下身子,以最快的速度解开了外套、脱下了毛衣,把胸衣换成了乳贴,而后套上了旗袍。
动作一气呵成。
幸好这件旗袍是侧拉链,她一个人就可以穿好,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黎初月稍微整理了下裙摆,便披上外套、踩上高跟鞋下了车。
推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黎初月裸.露在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颤。
她咬咬牙,转过身再次同薄骁闻道谢,而后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薄骁闻微微点头。
视线里的女人,已经换上了一条略微有些短的旗袍,湖蓝色的丝绸面料,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柔纯净的光泽。
她不是干瘪的身材,反而骨肉匀称、玲珑有致。
上身裹着厚厚的羽绒外套,下身两条白皙修长的腿直接暴露在外面。浑圆的脚踝下,一双高跟鞋起码有十公分。
或许是地面结了冰有些滑,她的身姿微微摇晃,发丝被寒风吹得凌乱,手上还提着两个巨大的防尘袋。
明明是有些狼狈的画面,但放在黎初月的身上,却有一种莫名凄惨的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昆曲出身,长时间浸染在古典艺术里,她整个人有一种清冷出尘的气质。
薄骁闻失神片刻,两条白得晃眼的纤纤玉腿,已经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他敛起嘴角的那抹笑,转身回到了车中。
就在薄骁闻落座的那一瞬间,衬衣袖口不经意间和座椅摩擦,突然就起了静电。
他左手的虎口处,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电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北京的冬天湿度太低,薄骁闻只觉得自己,莫名地有点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