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北京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气温像坐上过山车一般,骤降十度。
黎初月裹紧大衣、提着熨烫好的戏服,匆匆赶往京郊西山的别墅区。
彼时的黎初月,是首都艺术学院的大三学生。今日是受人所托,上门表演昆曲。
这一单生意,是学校里的老教授介绍给她的,酬劳相当可观。
据说雇主是一位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多年来就好听这一口。
临出发之前,教授只给了黎初月一个地址,还特意叮嘱她,说这家人姓薄、背景不简单,叫她务必不要多问、多打听。
不过黎初月对豪门八卦向来不感兴趣。她在宿舍里挑了件清雅的戏服,便叫了辆出租车,冒着小雪出发了。
路上辗转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到达京郊的别墅区。
只是司机师傅开着车、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也始终没有找到黎初月要去的地址。
司机不免疑惑:“小姑娘,你确定这个门牌号对吗?这是什么厉害的地方,怎么连地图上都不显示?”
黎初月盯着手机导航,也十分困惑:“地址应该没问题的。”
一来二去,司机就显得有些不耐烦:“小姑娘,要不你就在这下车吧,自己去找一找,你看我这还接了下一单,人家也等着呢。”
这一带人烟稀少、周遭格外肃静,眼下天上还飘着小雪。
黎初月知道,如果她就在这里下车,无异于一个人置身于荒郊野岭,连人身安全都会成问题。
她透过车窗向外看,只见前面的十字路口处,停着一辆还没熄火的黑色SUV。
犹豫一瞬,黎初月看向司机,客气地说:“师傅,麻烦您再往前开一点,我现在就去找那辆车问路。”
“行吧。”司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踩了脚油门,把车子开了过去。
等车停下后,黎初月推开车门,径直朝着那辆黑色SUV走去。
她在车前站定,稍微稳了稳呼吸,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驾驶位一侧的玻璃。
“咚咚咚。”
连续三下之后,车中毫无反应。黎初月有些灰心,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弯起了手指。
然而这一次,她的手还没有碰到玻璃,车窗便开始慢慢降下。
下一秒,黎初月的视线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拥有雕刻般侧颜的男人。
男人鼻梁高挺、轮廓线流畅,身上是一件低调的白衬衣,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得出身材修长挺拔。
此刻他缓缓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黎初月,嘴唇微动:“有事?”
黎初月一怔,心跳就这样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看向车里,只见男人面前的ipad上,是视频会议正在进行的画面。
黎初月忽然觉得十分抱歉,但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鼓起勇气礼貌地开口。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请问一下,您知不知道这个地方该怎么走?”
黎初月一边柔声细语地说着,一边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男人看。
男人盯着屏幕上的地址,神色微顿。而后他又侧目看向黎初月,淡淡开口。
“沿着这条路一直开,等到第三个路口右转,你应该就能看到了。”
黎初月闻言免不了欣喜,她怕再打扰到他,认真道谢后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出租车上,黎初月把刚刚男人的话,向司机复述了一遍:“师傅,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然后第三个路口右转。”
司机有些好奇:“小姑娘,这就让你问到了?”
黎初月笑笑:“很幸运,恰好遇上了对的人。”
*
出租车停在薄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几名保安立刻围了过来。
黎初月说明来意后,保安便仔仔细细地对她进行了安检,紧接着将她领进了院子。
薄家别墅里面的装潢,倒没有黎初月想象中的奢华浮夸。
整体是传统的中式风格,家具摆件都颇有些年代感,也处处透露着沉稳大气。
此时,客厅中央的实木沙发上,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老妇人正襟危坐。
老太太身上穿着驼色绒衫,头发梳理得整齐利落,远远地看不清面目表情。
黎初月心里想着,这位应该就是今天的“金主”,薄家老太太。
于是她换了拖鞋,走上前礼貌地问好:“老夫人您好,我叫黎初月,是陈教授介绍来唱昆曲的学生。”
薄老太太微微颔首,没急着答话,而是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孩。
只见她穿着白色毛呢大衣,颈间绕着一圈绒毛,脸蛋儿娇俏、眉目含情,好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片刻后,薄老太太收回视线,温和一笑。
“怪不得陈教授说,你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闺门旦’苗子,果然是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黎初月闻言弯起唇角,不卑不亢地回道:“您过奖了,那我先去换一下戏服?”
薄老太太点点头,抬手招呼保姆给她带路。
黎初月跟在保姆身后,穿过一条幽深的走廊,来到了别墅尽头的洗手间。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原因,房子里显得有些空旷冷清,虽不至于阴森,但总让人觉得缺少点人气儿。
黎初月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鹅黄色的戏服。
因为时间有限,她来不及做平时演出的那种妆造,就稍稍用彩妆加浓了妆面。
由于是第一次登门,黎初月并不了解“金主”的喜好,所以今天准备的都是昆剧的经典曲目。
换好戏服,她回到薄老太太面前,先后中规中矩地唱了《西厢记》和《牡丹亭》的选段。
兰花指一捻,折扇一挥。
毕竟学了十来年的戏,功夫日积月累,黎初月一张口,发挥就在水准之上。
她的唱腔缠绵婉转,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伴着窗外簌簌坠落的雪花,别有一番韵致。
薄老太太眯起双眼,手上捧着一盏清茶,听得好不惬意。
正听在兴头之上,薄家的保姆突然走了进来,绕过黎初月,笑着俯在了老太太的耳边。
“老太太,您的孙子骁闻过来了!”
薄老太太听罢,瞬间眉眼舒展,一边笑一边朝黎初月摆了摆手:“小姑娘,今天就先唱到这儿吧,你也歇歇嗓子。”
“好。”黎初月识趣地点点头,提起自己的包、回到洗手间换衣服。
待她再次出门时,薄家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多了一位年轻男人。
黎初月抬眼望过去,只见男人的身后,刚好架着一盏落地台灯,柔和的光线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视线下移,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身上的那件白衬衣,印象中与刚刚黑色SUV里的那个身影完全重合。
竟然是车里的那个男人?
黎初月怎么也想不到,她刚刚问他的路,竟然就是通往他们家的路......
想必这个男人,就是薄老太太口中的“孙子”。
他就那么慵懒随意地靠在沙发上,也藏不住与生俱来的矜贵和英气。
正当黎初月陷入沉思之时,男人忽然抬眸,饶有兴致地扫了她一眼。
片刻他便移开视线,转回头漫不经心道:“奶奶,家里有客人啊?”
薄老太太和颜悦色一笑,也抬起头看向黎初月:“黎小姐,这位是我的孙子,大名薄骁闻。”
黎初月微微颔首,即使心中有波澜,外表还是十分淡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薄先生您好,我叫黎初月,是首都艺术学院的学生。今天是来给薄老夫人表演昆曲的。”
“黎-初-月?”薄骁闻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是哪三个字呢?”
黎初月敛唇一笑,柔声解释道:“是黎民百姓的‘黎’,初中的‘初’,和月份的‘月’。”
薄骁闻轻轻摇头:“我觉得应该是巴黎的‘黎’,初恋的‘初’,和月光的‘月’。”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片刻后,淡淡一笑。
“黎小姐,你的名字,还蛮特别的。”
男人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眸中却时刻透露着若有似无的诱惑。
黎初月一时间接不上话,整个人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算得体。
倒是一旁的薄老太太率先笑出了声,她拉起黎初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开口。
“黎小姐,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去吧。下周六的下午,还是这个时间,我在家里等你。”
黎初月点点头,客客气气地道别:“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言毕,她转过身披上大衣,拎着戏服款款离开,步履间轻盈优雅。
望着女人窈窕的背影,薄骁闻不自觉地扬起一侧唇角,又想起了刚刚车里的那一幕。
他正开着临时视频会议,车窗外突然一阵响动。紧接着,一张清纯不谙世事的小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见孙子没了动静,薄老太太轻轻敲了下茶几:“想什么呢,小闻?”
薄骁闻回过神,随手端起了茶壶:“奶奶,看您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这么丰富,我也就放心了。”
薄老太太眉头一紧,撇撇嘴:“你倒是放心我,我可不放心你!”
薄骁闻一边倒茶,一边笑言:“我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小闻,你毕业回国也好几年了,身边一直都没个正经女朋友,你的那些绯闻我不管,只是也该找个家世相当的女孩子早点定下来了……”
薄骁闻没让老太太把话说完,直接递了一杯茶上去:“奶奶您放心,我自己有分寸。”
*
黎初月从薄家别墅走出来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雪片不大,一朵朵落在她的脸颊和锁骨,很快就融化进皮肤里,带来阵阵寒意。
薄家这一带是绵延成片的别墅区,眼下这会儿天气恶劣,网约车根本没人接单。
黎初月便打算步行一段,等走到大路上再说。
夕阳西斜,气温似乎又低了一些。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积雪。
黎初月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忽觉身后有车灯闪烁。
她回过头,视线里又出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稍微扫一眼车标,就知道这车价格不菲。
此时,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车中的薄骁闻侧过身,声音平淡道:“黎小姐去哪?送你一程。”
黎初月愣了一下。
或许是车内车外的温差过大,薄骁闻讲话的时候,唇边萦绕着淡淡的雾气,整个人比之前多了一份清冷的疏离感。
黎初月犹豫片刻,随即默默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时刻谨记陈教授的叮嘱,知道薄家人背景复杂,尽量保持距离比较妥当。
黎初月本以为,她婉拒搭车之后,薄骁闻还会按照常理,再次客套两句。
她已经开始思考着继续推辞的理由。
然而黎初月想不到,薄骁闻只是礼貌地轻应一声“好”,随即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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