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尖锐带着浓浓哭腔的埋怨咒骂声,震亮了楼梯间的感应灯。
阴沉的天轰隆一声雷鸣,惊悚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窗台上,砸在地板上,砸在心里,泛起炸开的水花。
又下雨了。
小城的天气永远阴晴不定。
颜离捡起地上的皮鞋走进屋,关门,换鞋,伸手擦了擦额头上被鞋子蹭上的灰,轻轻地触碰竟有一股钻心的疼,头发随着身体姿势的摆动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们颜家没一个要脸的!没一个要脸的!离婚!我说我要离婚!”
周慧拿着另一只皮鞋指着父亲,一张妖媚漂亮的脸上堆满了泪水,披头散发,悲恸的眼睛里甚是绝望。
颜大辉像是饮了许多酒,神志不清的瘫倒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垂着头,喃喃自语。
“别特么在这儿闹。”
“好,我不闹,你跟我去离婚,你放我走,我求你,我求你……”
“你放我走……”
周慧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昂着头,空洞的眼瞳干涩腥红,指尖在颤抖,表情病态又扭曲,泪水一次一次划过下巴。
颜大辉愤然起身,一道黑影压在颜离身上,他斜站着身子,伸出手一把抓住周慧的头发,拖着她往浴室的方向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颜大辉!畜牲,畜牲……”
“闭嘴!”
砰!浴室的门被狠狠合上,隔着玻璃门,那爆破在空气里绝望的哭喊和求饶依然能很清晰的砸在人的耳膜里。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颜离一人,精致玲珑的五官被深埋在暗处,只有窗外的风戏谑着她的头发,深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凄寒,看上去冷静得可怕。
她像个身在冰窟里的局外人。
颜离挎着笨重的书包,低头含胸,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开灯,关门,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她从书包里拿出高考模拟试卷,趴在桌上,握着笔,灰瞳深缩,开始很认真的刷题。
窗外的雨没有片刻的消停。
偶尔一道闪电在天幕疾驰而过,一闪即逝,刺眼的白光透过玻璃窗闪在她的快要埋进试卷里的脑袋上,浓黑的头发被缀了一圈光,她也不为所动,眼神专注在卷子上。
浴室里淫秽粗暴绝望撕心裂肺的声音一会儿浓烈一会儿沉寂,楼下的街坊邻居已经陆陆续续的聚集一处,打着伞在那儿寒言寒语。
颜离偶尔会皱眉,握笔的手已经渗出了汗。
细长的睫毛仿佛结了霜,让人不敢窥探进眼睛里的秘密,她把自己丢在题海里,不觉窒息,不觉快要淹死了自己。
她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拧紧了眉,死咬着嘴唇,心里仿佛藏了一颗炸弹,冒着滚烫的热气,即将将整个世界夷为平地,同归于尽。
最终,钢笔尖划破了作业本,在本子上留下一道深凹绝然的痕迹,她的背挺得笔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圈越是慢慢地泛红。
在无声中,落了一滴泪,渗进了被涂鸦得不堪入目的本子里。
上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悲恸,一声雷鸣猛然震怒,轰隆一声爆开在黑压压的天际,狂风掀起了她的刘海,暴露出一张煞白阴沉的脸。
“啊!”
伴随着雷鸣的,是浴室里一阵撕心的喊叫,比恐怖片里的女鬼发出的声音还可怕,比被人挫骨扬灰还要绝望。
这声尖叫让颜离垂了头。
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卷子上。
很快,模糊了卷子上的字迹。
翌日,有风荡起纱帘,把窗户震得啪啪响,路边的早餐摊开锅了,摊棚上吊着蜡黄的灯。
颜离从睡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视线移到了窗外,整个人被一根惊悚的弦崩紧了。
在意识到迟到了之后,颜离慌慌张张的穿好校服,踩着拖鞋冲进浴室,直接捧了把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顺手拿毛巾擦了擦脸。
在要转身冲出浴室的时候磕着了什么,整个人被绊了一下,身体往前猛地一倾,周慧那张死灰色的脸撞进了她的眼帘里,颜离一震,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周慧缩在浴室一角,乱蓬蓬的头发散在脸上,空洞黯然的眼睛低垂着,视线拢聚在某个方向,胸前微微起伏,均匀的呼吸着,身上只套有一件单薄浅绿色上衣。
颜离在原地沉默着,指尖微颤,心脏仿佛停了一拍。
过了好久好久,颜离蹲下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凄惨至极的女人,一贯淡漠地眸子竟掠过一层怜惜。
“妈,你疼不疼啊?”她轻轻地问,语气淡薄。
周慧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颜离的话。
颜离俯着身子,一点一点的给周慧套上衣服,遮盖住那一夜的羞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慧已经那么瘦了。
双腿嶙峋,能看出全身骨头的形状,多看两眼,都觉得有些恐怖。
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颜离削瘦弱小的身影慢慢露出来,噔噔噔的踩着急促的步子往下跑,背后沉重的书包仿佛要把她给压垮,校服被晨风吹得鼓鼓的。
帆布鞋飞快的跨过最后一步台阶,她风风火火的朝街道口跑去。
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
犹豫片刻之后,颜离打算抄近路。
她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那是一个偏僻的荒地,还需要穿过一个废弃炼铁厂,但是去学校最近的路。
虽被冷风侵袭,但热汗已经爬满了额头,渗湿了内衣,胸腔压着一股气,急促的呼吸在奔跑中越发激烈。
跑过野草狂生的荒地,她停在了废弃炼铁厂,弓着腰,双手撑膝,在原地缓了缓,耳边却响起粗暴的声音。
“不是挺有能耐的嘛,怎么这会儿装起孙子了?嗯?”
“长得还挺俊……”
啪啪的声音像是拍在某人的脸上。
“狗吃了骨头还知道给主人摇尾巴呢,你特么怎么连畜牲都不如呢,咱老大以前待你不薄吧?嗯?居然敢玩儿阴的反咬咱老大一口,胆儿挺肥啊。”
颜离抬眸,站直了身子,视线掠过几根石柱子,最终落在一个被油桶包围的脏脏角落里,刺鼻的油漆钢铁味儿吸入鼻腔,脑袋都变得昏昏的。
她试探性的走到离角落最近的石柱子下,露出脑袋往里望,看到了一群衣衫破烂野性十足的男人围成了一团,手上拿着棍子,指间夹着冒着火星的烟,人缝里是个被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少年。
那少年被禁锢在尘地上,侧脸被按贴在地,浓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抿着嘴,身上一股宁死不屈的野性。
“这打也打完了,这样,把我大哥的住院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都一次性赔了,今个儿咱佛性大发放了你,怎样?”
少年不言。
一个染着橘色头发的男人一把抓起少年的头发,硬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少年被迫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让颜离瞳色微缩的脸,很狼狈,但很好看,俏俊的五官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老子跟你讲话呢,聋了哑了?”
颜离凝眸,皱眉。
蓦地,少年那双深黑空灵的视线落入自己眼睛里,隔绝一切,直挺挺的撞进心底。
那双眼睛的震慑力升到了冰点,凄寒,冷冽,诡异,嗜血,却略带一丝脆弱。
颜离心里一抖,他居然,在看着自己。
那群男人觉着不对,于是顺着少年的视线朝颜离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仅仅几秒的时间,十几双眼睛直刷刷的包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