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林徊发现,她自从看着江崇给她做饭、洗碗,吃掉那几块玉米饼后,偶尔会盯着他的身材胡思乱想,闻到他身上专属男人的气息和甘洌的烟味,也偶尔会恍惚。
他在村里的时间,每天都会帮村民做一些事情,明明天气有些冷,可他回来的时候,总是满身是汗,薄薄的衣服贴在了他的身上,勾勒出匀称壮实的肌肉线条,让她总是忍不住想去看他。
江崇的身材完全符合了她的幻想,和她周围那些富二代柔弱的身板,一点都不一样。
他踏进屋子,瞥了林徊一眼,穿着湿衣服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徊睁着湿漉漉的黑眸问他:“你回屋换衣服啊?”
江崇没回答,从房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林徊跟过去,站在门外,从门缝看到他赤裸着的后背。
肤色古铜,肌肉紧实,肩膀宽厚,阔背肌分明,有汗水顺着他又短又硬且乌黑的头发流下,沿着脊背凹陷的曲线,没入了裤子里。
腰窝很深。
林徊很想摸一下他的肌肉,她想了想,推开房门,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她的手碰到江崇阔背肌的那一瞬间,她淡定地说:“你换衣服啊……”
江崇转过头来看她,侧脸轮廓立体,眉紧蹙着,黑眸沉沉,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林徊讪讪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手:“肌肉不错,练过啊?比我的游泳教练还壮。”
然后她左看看,右看看,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你的房间挺简陋的。”
没人回答。
她又说:“有点破,看来老头子不是那么宠爱他的新妻子,怎么也不拿出个几万给你们盖房子?农村里结婚时不都要盖新房吗,就你这破屋子,以后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愿意跟着你……话说,你也该结婚了吧……”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江崇的身上。
壮实的胸肌,成块的腹肌,线条紧致分明,水珠滚落,微微泛着光,散发着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林徊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明明刚洗过澡,皮肤上却仿佛又沾染了汗液的潮湿,微微黏腻,鼻息间都是他身上带着男人味的汗味,让她感受到一阵莫名的躁动。
江崇盯着林徊好一会儿,然后淡淡地收回视线,随意地换上了另外一件短袖:“饭吃完了?”
林徊:“吃了啊,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痕?”
江崇看了她一眼:“嗯。”
“是当兵弄的吗?你在哪里当兵?你姐姐送你去当的兵?”
江崇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其余的问题他也不打算回答,就说:“如果你没事做了,就去看书。”
潜台词就是,没事不要来烦他。
林徊胸口有隐约的火气,什么话都没说,瞪了江崇一眼就往门口走。
结果,她都快走到门口了,身后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林徊赌气似的回头:“江崇!”
江崇正好走到床头拿打火机和烟,无动于衷,没有理她。
林徊深呼吸,压下怒意,走到江崇的桌子旁,生了一会儿闷气。
他桌子上的东西摆放整齐,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江崇和他姐姐江媛的合照,似乎是几年前拍的。江媛显得有些青涩,看拍照的背景,是在镇口照的。
林徊想起了什么,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会去镇上啊?”
江崇瞥她一眼:“过几天,会去买粮食,你也想去?”
“嗯,我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去玩过。”她是在睁眼说瞎话,一开始她就从节目组偷溜了出去,在镇上晃荡了几天,根本不是没玩过。
江崇低头按住了打火机,喉结蠕动:“镇上没什么好玩的。”他侧头点了烟,火苗一亮,照亮了他的侧脸,又倏然熄灭。
烟雾缭绕,有些呛人。
“我知道哪里可以玩。”
江崇冷哼一声,没有揭穿她。
林徊:“明天去吗?”
“明天不行,周六赶集。”
周六是大后天。
林徊转身出去,皱紧了眉头,咕哝了一句:“破地方。”
没想到,下一秒,她的后衣领就被人拽住,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双脚离了地,喉咙被衣领勒住,疼了一瞬。
江崇的眼神里有着令人害怕的平静,像是忍耐到了极点:“我再说一遍,以后,你的嘴里不许再吐出任何侮辱村民和军人的话。”
林徊没回答,挣扎了一下,却让自己被他更加严实地困在了臂膀之下,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指尖触及的肌肉,坚硬、结实、滚烫,像是炉火里的石头一般,怎么都挣脱不了。
江崇拽了她一会儿,就松开了:“如果再有下次,你可以试试看。”
他语气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却含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林徊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身上有些疼,她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瞥到江崇紧绷的唇线,她冷笑:“看什么看,你又没说不能骂你。”
江崇没说话了。
林徊走了出去,捏了捏自己的手,还在回味江崇的肌肉触感。
隔天,林徊起得早,江崇正在做早饭,他切着葱花,抽空瞥了一眼林徊,没说话。
林徊凑了过去:“你今天去哪里?”
江崇说:“这边太拥挤,你别在这边。”
林徊瞥见江崇的裤兜里有一盒香烟,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拿:“江崇,你有火吗?我想抽烟。”
江崇皱了眉:“没有。”
“你明明就有。”
她不听话,绕到江崇的另一边,想去掏他的裤袋,他放下菜刀,砰的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似是憋着气,又忍耐着:“林徊,你是想闹事,还是想回去?滚吧,这里没办法收留你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滚去哪儿就滚去哪儿。”
林徊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江崇跟她说了这么长的话,也是她第一次听到江崇说粗话。
她抿着唇,面无表情:“你凶什么?是林沅安把我交给你的,你以为我爱在这儿待着?”
江崇绷紧了脸,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是我姐把你交给我的。”
他抬了抬下巴:“想回去,那你收拾好东西回去吧,我会让车送你去镇上。”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零散的纸币,全递给了她,“足够你坐车回家了。”
那一沓纸币刺得林徊眼圈通红生疼,她抿紧了唇:“是林沅安让我回去的吗?”
江崇没吭声。
她咬紧牙关,憋着快要掉下的眼泪,抢过江崇手里的钱,抽了几张大面额的,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又把剩下的钱猛地拍在他的手里,一扬手,纸币飘然落下。
她冷着脸踩了上去,冷声问他:“江崇,我早上做错什么事情了,凭什么赶我走?就因为我抽烟?”
江崇没吭声,紧紧地绷着脸,周身气压有些低,隐隐地能感觉到他很烦躁。
他沉默了一会儿:“林徊,我不想管你,当初收留你,也只答应了会给你饭吃。从现在开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徊瞪着眼,无声地吸了一下鼻子,再抬起头,就只剩下冷淡的眼神和满不在乎的神情,嘴唇泛着冷冷的光泽。
她冷声:“当谁稀罕。”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饭。
江崇是铁了心要赶走她,大口地扒完饭,就催促她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林徊咬着牙,眼圈微红,她带来的东西少,没几下就全部收拾好了。
上午快10点,林沅安打来一通电话。
江崇的手机老旧,又严重漏音。
她听得一清二楚。
林沅安的声音有些陌生,充斥着疲惫:“阿崇,你姐姐现在没事了,胎也安稳了。”
江崇紧紧绷着的肌肉倏然就放松了。他平稳了气息,动了动腮帮子:“知道了。”
“姐夫对不起你,没好好照顾你姐姐。”
江崇没回答。
林徊却越听越觉得讽刺,她的嘴角冷冷地上扬了一下,眼睛赤红。
是啊,只有他们才是一家人,她林徊是林沅安、村姑和江崇之外的人。
电话那头的林沅安终于提到林徊。
“阿崇,徊徊这孩子……我对不起你姐姐,这次,还是麻烦你多多照顾她。她还是个孩子,过一段时间,她变得乖巧一些,我就去接她……”
林沅安的话还没说完,江崇手里的手机就被林徊抢了过去。
她咬着下唇:“我要回去,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林沅安却像是被点燃了炮筒一般:“混账东西,你回来做什么!非要毁了你自己,再毁掉别人吗!林徊,我告诉你,这一次的事情,江崇不跟你计较,是他大方,你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成年了,你做事情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还有,如果不是你江阿姨,你以为江崇会特意照顾你?做梦!你要是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滚出林家,永远别再回来!”
林沅安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林徊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有安静和哭的时候,那一头黑发才显出了柔弱和楚楚可怜。她红着眼圈,眼泪无声地掉落着。
她背过身去,胡乱地用力擦掉了眼泪,泪水却像开了闸门的洪水,怎么都停不了。
良久,头顶上有一块毛巾落下,遮住了她一大半视线,江崇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徊视线模糊,眼泪一滴滴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在剩余的视野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那双大脚。
江崇说:“林徊,大人也有很多自己的不得已,你已经一脚踏入成人的世界,很多事情,你自己应该有分寸。”
他素来寡言,今天已经算是破例说了这么多话:“你爸爸卧室里的床下都是你妈妈和你妹妹的黑白照片,这是你做的吧?”
林徊愣了一下:“保姆扫出来了?”
江崇目光凌厉,压抑着怒气:“我姐今天因为那些照片差点滑倒,又被吓到,险些流产!”
林徊扯下了毛巾,红着眼睛,仰头瞪他:“那又怎么样,她本就不该有孩子!”
江崇的手臂上青筋暴突,肌肉鼓起:“林徊,如果你觉得你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你就去找你爸爸讨债。”
“那你姐姐就没错了吗?!”林徊吼了一声,“她抢了我妈妈的位置!”
“你父母早离婚了,我姐是在你爸离婚后,才和他在一起的。”
“她贪图钱财!她居心不良!她想把我赶出去……”
江崇忽然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木桌子。
他力气大,脚劲足,木桌子被踢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他往前走了一步,深邃的黑眸里布满血丝。
“再多说一句,试试看。”
林徊将下唇咬出了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死死地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江崇凌厉的眉目。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动,几秒后,她忽然扑进江崇的怀里,抱紧了他。
他的肌肉坚硬,胸怀厚实,带着十足的安全感和炽热。
她气不过,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肌肉坚硬如石头,不见血,肌理未变。
林徊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眼泪汹涌而出,她哭得稀里哗啦,放声大哭道:“王八蛋,连你也要赶我走,我爸都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妈妈和我妹妹了,我只剩我一个人了,江崇,我该怎么办?”
江崇没动,手垂在身侧,慢慢地收紧,任由怀里的女孩把眼泪擦在他的衣襟上。
胸口被滚烫的泪水打湿,带着少女的温度。
良久,他才慢慢地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脑勺上,隐约用力,按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说:“好了,没事了。”
林徊哭完就去睡了一觉,醒来时,眼睛微微红肿,她忽然产生了不好意思的情绪,深呼吸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院子里的水沾湿梳子,整理好头发,又在院子里晃了两圈,逗了逗隔壁老奶奶家的土狗,听到江崇喊她吃饭,这才走了进去。
江崇的神色和往常一样,线条冷硬,五官刚毅。
饭桌上有些安静。
林徊夹了一筷子炒韭菜,这是她以前从来不吃的菜,她试着嚼了几口,觉得难吃,就吐在了桌子上。
江崇的筷子顿了一下,视线慢慢上移,落在林徊的脸上,冷眼看她。
林徊看了回去,眨眨眼:“我不喜欢吃韭菜,我答应你不浪费粮食,但不代表,我连不喜欢的菜都要吃吧?”
江崇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半晌,他才收回了视线,继续扒饭。
林徊鼓了鼓两腮,笑起来:“江崇,你怎么这么喜欢韭菜,每个菜里都放了韭菜……韭菜的功效有什么……嗯,壮阳?”
江崇抬起眼眸,冷了声线:“你几岁?”
林徊还是笑眯眯的:“成年了呀。怎么了,成年人还不允许说‘壮阳’这两个字吗?就允许你吃,还不允许人说吗?”
江崇伸长腿,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喜怒:“以后在我儿这不许。”
“霸道。”
林徊支着下巴笑着看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对上了他黑沉沉的瞳仁,一抿唇,还是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吃完中饭,江崇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的。
林徊中途出去看了他一次。
他穿着背心,鼓着肌肉,绷着腿,一只脚踩在粗糙的树干上,背对着她,弓身锯着木头。
林徊眨眨眼:“你今天不出门吗?”
江崇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扫了她一眼:“嗯。”
“你锯木头做什么?桌子?凳子?”
江崇没吭声。
山里风大,一刮来,院子里的细小木屑就四处乱飞,有些飞进了林徊的眼睛里,她揉了揉,眼睛里就有了一些红血丝。
江崇用余光瞥到,侧过脸:“你进屋子里去。”
“不要。”林徊走过去。
她站在江崇的前方,背对着他,弯腰去拿放在地上的一堆工具。
她刚从炕上下来,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袖,短短的,一弯腰,就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细腰。
腰窝深陷,背脊的凹弧分明。
江崇的视线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皱眉:“风大,进屋子里去,你穿得太少了。”
林徊还是没动,偏偏不自知,继续弯着腰,翘着臀,兴致勃勃:“这个是用来做桌脚的?我上幼儿园时也做了一张凳子,那是我爸跟我一起做的……”
她说话的同时,衣服越发地往上缩。
林徊根本就没意识到男女有别。
江崇语气重了一些:“林徊,叫你进去,听到了没!”
林徊愣了一下,直起身:“进去就进去呗,你干吗喜怒无常?”
她也觉得冷,翻了翻眼皮,抖了两下,趿拉着拖鞋进了屋子。
比起屋外的寒冷,屋子里的温度又格外高。
前几天她和江崇抱怨过屋子里太冷,然后他把炕火烧得旺盛了,屋子里就又太热了。
林徊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后背都有了热汗,她干脆爬起来给自己换上短裤,这才舒服地重新躺了回去,斜靠着床头,低头看着从江崇家翻找出来的几本。
她正看得起劲,屋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林徊不耐烦地喊了声:“进来!”
江崇顿了顿,推开了门。
他垂眸去看她,一眼便看到了她随意跷着的长腿,她的左腿搭在了右腿上,又长又细,皮肤晶莹剔透。
她穿着的短裤很短,又有些宽松,白皙的长腿这么一跷,短裤就滑了下去,变成一团。
林徊没听到江崇说话,于是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找我干吗?”
江崇没吭声,用大掌把房门彻底推开,转身弯腰,单手将放在门外的一张桌子拎了进来。
这张桌子明显是刚刚做好的,只简单粗糙地磨了磨,表面还有许多突兀的木刺。
江崇把桌子放在了林徊炕边,他比对了下高度,蹲下身,大掌抚过边刺。
林徊来了兴趣,从炕上跳了下来,眼睛弯了一下:“你给我做的桌子?”
江崇粗粝的手握着砂纸,继续磨着边缘的木刺,林徊的手刚要摸上去,他皱了眉:“别乱摸,有刺。”
他顿了顿,吩咐:“你去外面拿一张桌布过来。”
这些桌布没一张好看的,透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上面的图案不是红色小碎花,就是绿叶配红花。
林徊没得挑,随便拿了张回去,递给了江崇。
江崇已经磨好了桌面和桌腿,站了起来,大手摊开,背微弓,将桌布铺在了桌子上,细致地将桌角的每一处都按平。
林徊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这是你给我做的桌子?”
江崇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徊抿抿嘴,抑制住了嘴角的笑意,但是眼睛里的笑意无处掩藏,她看了眼江崇,软了声音:“你给我做的啊,还不错,也算凑合了。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手工活做得也很好的,你怎么突然想给我做一张桌子啊?”
江崇瞥她一眼,扯了扯唇,似乎噙着笑意:“你学习没有桌子。”
居然还要学习。
林徊没想到江崇会来真的,她也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反抗。
平时,学校几个老师缠着她补课,都被她甩开了,她就不信她甩不开江崇。
江崇只有晚上才有空在家,傍晚,看准了他快要回来的时间,林徊就去隔壁院子找老奶奶家的小姑娘玩。
小姑娘挺怕林徊的。因为林徊看上去秀气乖巧,黑发柔顺,但表情冷淡凶恶,还经常抢她手里的东西吃。
林徊推开院子的门,看到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玩皮筋,便坐到她的旁边:“给姐姐玩玩。”
小姑娘不愿意,但迫于林徊的淫威,还是不情不愿地递了出去,小声道:“徊姐姐,你轻点玩,这是奶奶给我的。”
“知道。”
林徊玩得很小心,弄出来的花样也很好看,乐得小姑娘眼睛弯弯,直拍手。
院落的木门被人推开。
林徊抬眼,余光瞥到门槛处大步跨进来的黑色身影,江崇肩膀宽阔,腰腹精瘦。
她立马站了起来,手一紧,没注意手上的力道,皮筋被绷断了,小姑娘眼里的泪水立马就流了出来。
“徊姐姐,坏蛋!”
林徊无暇顾及,转身要往栅栏的另一处跑,身后却响起一阵沉稳又快速的脚步声,很快她的衣领被来人拽住了,像拎小鸡似的,轻而易举地就被提了起来。
林徊扭头,挣扎着,皱紧了眉头:“江崇,你是野人吗!放我下来。”
江崇的黑眸波澜不惊,手臂的肌肉鼓起,线条流畅,他侧头看她,沉声道:“回去学习,还有,跟妞妞道歉。”
林徊被人提着,深呼吸一下:“你先放我下来。”
江崇还是没松手,薄唇抿成了直线。
林徊没办法,再一次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有些烦躁地看向了妞妞,好半天,才说:“好吧。妞妞,对不起,我明天给你一条新皮筋成不?我那儿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我全都给你,高兴了不?”
小姑娘拽住了林徊的衣摆,睁着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睛,看的却是江崇:“江叔叔,我不要皮筋了,我能和徊姐姐一起学习吗?”
昏黄的灯光下,火炕的对面是一张铺着大红大绿桌布的桌子,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乖巧地坐在桌子前。
整个村庄陷入沉寂,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夜空格外纯净,透着幽深的蓝,显得宽阔又缥缈。
林徊不喜欢学习,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侧脸恬静,却半天也没翻过一页,一直在走神。
反倒是妞妞,学习得很认真。她上过一年小学,已经有了启蒙教育,但因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爸爸意外死亡,现在只剩下年迈的奶奶照顾她,根本就没办法让她去镇上上学。
她难得有看书的机会,目不转睛,小手小心翼翼地翻过了一页。
林徊支着下巴,眼眸漆黑,斜眼看她:“妞妞,你看得懂吗?”
妞妞很认真,她眨着眼睛,诚实道:“我看不懂,但是江叔叔说他做完晚饭会来教我。”
林徊嗤笑了一声:“你江叔叔就是个文盲,他什么也不懂。”
“江叔叔说你懂。”妞妞说话的同时,抬起了头,眼睛纯粹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闪着崇拜,“徊姐姐,江叔叔说你上高中了,那你会教我小学的知识吗?”
“会……不会。”
林徊在吹牛之前,连忙改了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上学期期末考试没有一科是超过三十分的……
她白皙的脸上难得地飞起了两朵红云,仿佛要滴下血来。
妞妞闻言,有些失落:“徊姐姐,你是不是不肯教我呀?大牛说我很笨,让我学习只会浪费钱,所以奶奶才不让我去上学。徊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笨呀?”
“没有。”林徊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教我呀?”
林徊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嘴巴笨得不行,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硬着头皮说:“行、行、行!那我……教你!”
妞妞很兴奋,圆圆的眼睛非常清澈:“江叔叔没有骗我。”
林徊眯起了眼眸,挑眉:“妞妞,你怎么叫江崇江叔叔,叫我徊姐姐啊?这样的话,我的辈分比他小,会让他占了便宜。”
妞妞迟疑了以下,小嘴轻轻动了一下:“那徊……徊阿姨?”
林徊卷起书打了她的头一下,睨着她:“我才十八岁。”
妞妞眨眨眼:“那江……江崇哥哥?”
林徊想到江崇那皮肤粗糙的汉子被叫哥哥,抖了抖鸡皮疙瘩:“算了,要不,你叫我老师?”
妞妞很上道,立马大声道:“徊徊老师,晚上好。”
“妞妞同学,你也晚上好。”
“徊徊老师好!”
“妞妞同学好!”
“徊徊老师,辛苦了!”
林徊说:“哎呀,客气、客气,老师不辛苦!”
“徊徊老师,这个字怎么念啊?”
屋里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
少女的声音带着特有的软糯,语气里有着嫌弃的不耐烦,却又会细致地讲解;而小女孩则在弄懂知识点后,小声地、乖巧地应和捧场。
“徊老师,你真棒。”
“那当然,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考年级第一名。”
“徊老师,你会唱歌吗?”
“会,唱歌、跳舞、画画、下棋这些就没有我不会的。”
屋外有人影站立片刻,微微垂眸,轮廓清晰深刻,身材挺拔高大,轻哼了一声,指尖闪着一点红光,将烟放到嘴里深吸了一口,然后掐灭了烟头。
江崇敲敲门:“吃饭。”
屋里少女的吹牛声戛然而止,停顿了好久,林徊被拉回到现实里,她干巴巴地应道:“来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女孩子话多,嘴巴根本停不下来。
妞妞扒了口饭:“徊徊老师,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呀?”
这个问题,林徊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了。小时候她有很多梦想,音乐家、舞蹈家、老师,还有设计师,她都想过,后来,她就只想花光她爸的钱,挥霍她爸的家产,赶跑江崇的姐姐。
江崇听到这个问题,夹菜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侧过脸,幽深的眼眸扫了林徊一眼。
林徊总不能跟小孩子说她没有梦想吧,于是说道:“我的梦想不重要。你呢,你想干什么?”
妞妞眼睛一亮:“我想当明星!”
林徊撇了撇嘴:“明星有什么好当的?”她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没少见不要脸的女明星倒贴她家老头。
妞妞说:“我要是当了明星,说不定妈妈就会在电视上看到我,她就会回来找我了。”
林徊知道妞妞的妈妈刚生下她没多久就跑了,再也没有踪迹了。
林徊也没有妈妈了,她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改了口:“那好吧,当明星挺好的。”
妞妞仰头看她,声音稚嫩:“徊徊老师,你长得这么好看,像明星似的,你也应该去当明星。”
林徊才不想当明星,但她承认自己好看,心弦一动,单手支着下巴,转向了江崇的方向,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崇,你说我好看不好看?”
江崇没理她,继续吃饭。
林徊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越过桌子,把脸凑到了江崇的面前,重复了一遍:“我好看不好看?”
她说着,用一只手按住了江崇的筷子,不让他动。
江崇蹙眉,抬眸看她。
她瞳仁似水,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掩藏不住的小得意,她分明知道自己的长相在大众的眼里属于好看的一类。
江崇一顿:“不好看。”
少女眨了眨眼,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皱起了眉头:“我不好看?”
江崇又不吭声了。
林徊:“那你觉得什么样子的好看,你给我举个例子!范冰冰?还是林心如?”
林徊的肚子里怒火噼里啪啦作响,她恼羞成怒:“算了,你不用回答了,臭当兵的能有什么正常人的审美啊!这么一个绝世大美女放在你面前,你还说她不好看!”
江崇语气淡淡,有了笑意:“至少我没见过哪个绝世大美女是你这样坏脾气的。”
林徊梗着脖子冷笑:“那是你土。”
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起床的时候,她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很久,黑发、白皮肤、漆黑的瞳孔、恰到好处的五官,分明就很好看啊。
她弯了弯唇,眼眸闪闪,欣赏了一会儿自己,恰好又撞上从她门前路过的江崇。
江崇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林徊却觉得他又在鄙视她的美貌。
江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快点,今天去镇上。”
林徊走到院子里,江崇随意地拿了块破布,擦了下摩托车的车座,扭动车钥匙,长腿一跨,便跨坐到了摩托车上。
黑色的靴子踏在黄土地上,他沉声道:“坐上来。”
林徊单脚踩在踏板上,手指扶着江崇的肩膀横跨了上去,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她已经坐好了。
江崇大掌旋动油门的手柄,摩托车轰隆作响驶了出去,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颠簸摇晃。
刚来的时候,林徊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根本没心情欣赏风景。
现在她抬头看着四周,除了黄土,远处还有一些低矮的山,山脉绵延着,映衬着蓝色的高远天空,有一种空旷的美。
就是屁股被颠簸得有点疼,林徊不舒服地挪了挪臀部的受力点。
她往前晃荡了一下。
她的鼻尖正好对着江崇的颈窝,甘洌的气息扑鼻而来,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面红耳赤。
林徊盯着他的耳后,没话找话:“江崇,你刚刚有没有发现我的头撞到了你的身上?”
江崇没吭声。
风声呼呼,凛冽地刮过两人的耳畔。
林徊以为他没听到,凑了过去,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服,她摸了一下他紧实匀称的肌肉,到底没忍住,轻轻地曲起手指,挠了一下他的小腹,嘴巴凑在他的耳朵边,刚想说话。
江崇皱起了眉头,声音冷然,不带温度:“往后一点。”
林徊偏不,还特意往前坐,整个人都贴在了江崇宽厚的背上,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缠绕着。
江崇眸色渐深,摩托车的车速忽然快了起来,马达声震耳欲聋,黄土伴着风声席卷而来。
林徊被颠得尾椎骨生疼,眯起了眼睛,不让风沙吹入:“你干吗?”
江崇还是那句话:“往后坐。”
林徊骂了一句,就要往后挪,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大腿和他的大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有些暧昧。
她尴尬地往后缩了缩,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却还在胡乱地想,江崇的大腿肌肉好像还挺硬实的,有点想摸。
剩下的路途,她倒是安静了下来。
到了镇上,林徊跳下车,江崇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包烟,取了一支烟,咬在了嘴里,拿打火机点了火。在烟雾朦胧中,他垂眸看她。
林徊犯了烟瘾:“江崇,给我抽支呗。”
江崇:“戒了,抽烟不好。”
“凭什么啊,你也抽烟。”
他又开始沉默了,目光沉沉,带了点冷意。
林徊想起上次他发怒,有些害怕地嘟囔了两句:“那你也别抽。”
过了一会儿,江崇淡淡道:“你还小。”
江崇指尖的烟慢慢地燃得只剩下了一小截,他最后抽了一口,火光亮了一瞬,就被他掐灭,他看她:“我去市场帮妞妞的奶奶买菜籽,你去哪儿?”
林徊想去网吧,她眼珠子一转,笑着伸手:“给我钱。”
江崇扯了扯嘴角:“没钱。”
林徊还是笑眯眯的:“我不信,两块钱你肯定有。”
江崇直接说:“镇上没网吧,之前的网吧刚被警察查封了。”
林徊喉咙口堵了郁气,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她想骂人:“我晕,这什么……破……”又突然想起江崇不让她骂这地方了,于是,急急地改了口,“破阵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故作镇定,笑了一下:“看什么看,我想背词牌名不行吗?破阵子、念奴娇、水调歌头,我会背得可多了……”
江崇轻笑了一下,没理她,拔出了摩托车钥匙,随意塞进口袋,招手让她跟上。
林徊在后面干巴巴地解释:“我刚刚要两块钱,不是想去网吧,你误会我了。”
“嗯。”
“真的!你别不信我。”
“知道。”
“你不知道。”
江崇觉得好笑,停下了脚步,垂眸:“那你说说你要去干什么。”
林徊眼珠子一转:“买发夹。”
“你戴?”
“当然不是,给妞妞买的。”
林徊跟在江崇身后,走到了农贸市场。
他买了一些蔬菜,然后又买了菜籽,侧头看她:“现在去买发夹。”
林徊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你没买鱼和肉啊?”
“嗯。”
“我想吃海鲜。”
“没有。”
“那肉呢?”
“也没有。”
林徊快步跟上去,绕到了他的前面:“穷鬼,我想吃鲈鱼、皮皮虾、猪肉、羊肉和牛肉,说起来,我还有点想念辣条。”
江崇低头看她几秒,笑了:“你说对了,我的确很穷。”
她有些郁闷,来了这么多天,她除了一开始浪费过粮食,后面都很听话啊,却仍然只能吃蔬菜和玉米饼。
“那个村姑……”她收住了嘴,“你姐叫你不给我饭吃的吗?她是不是想报复我在家里那么对她?”
“别多想。”江崇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收回视线,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声音平稳冷淡,“你可以自己赚钱买想吃的东西,村里的养猪场会杀猪。”
“我不杀猪。”
“没让你杀猪。”他动了动唇,垂下眼,“你可以帮忙喂猪,我会给你工资。”
“多少钱?”
“一斤牛肉。”
林徊皱眉:“我不干,工资太低。”
“赚钱本来就不容易。”
江崇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走进一家看起来东西就很廉价的饰品店,东西随意地摆着,很密集,发饰的颜色过于鲜艳,塑料材质,设计很土气。
林徊认真地挑了半天,选出了两个发夹,一个是樱桃形状的,一个是草莓形状的,她歪头:“哪个好看?”
江崇指了一下她的右手:“草莓发夹。”
林徊立马就把草莓发夹放了回去,转到了柜台:“店主姐姐,那我要这个樱桃发夹。”
他看了草莓发夹一会儿,取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声音平平:“你不要?”
“不要,你快过来付钱。”
江崇没用钱包,所有的钱却也整整齐齐地叠在了一起,一个发夹两块钱,他给了一张五元的钱币,店主找他三元。
他还没伸手去拿,刚想跟店主说什么,林徊就已经不耐烦地跑到了门外:“江崇,你快些。”
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山风非常冷,冷风扑面,头顶上是月明星稀。
摩托车开了车灯,行驶在山间的土路上。
林徊有些困了,颠簸着,她慢慢就趴在了江崇的背上,蹭了蹭他的背,觉得太硬了些。
一个颠簸,她差点摔了下去,江崇将车速放慢了一些,单手抓住她的手,让她缠在自己的腰上:“抓紧。”
她睡得有些迷糊,小声地叫:“江崇。”
“嗯。”
“江崇。”
“嗯。”
她笑了起来:“你的后背真硌人。”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很低,“但让人觉得很安心。”
她说着,手臂越发紧地箍住他精瘦的腰。
江崇侧目看她。
月色朦胧,白月光笼罩在了她的脸上,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窝有浅浅的阴影,那一头漆黑的发都氤氲成了柔软的湖色,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嚣张。
他停下车,从口袋里拿出草莓发夹,回身轻轻地夹住了她的额发。
江崇勾了勾唇,深邃黝黑的眼睛里有了隐隐的光泽,似是装满了漫天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