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站在人群里,看着灯光下英挺的身影。相形身边几位金发碧眼的西方帅哥,他并不是最漂亮的男子,甚至还有意无意地退至不起眼的角落,可是那种沉静自得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她捏着手中的小小号码牌,觉得掌心潮热,沁出薄薄的汗来。这样的感觉好陌生,世上许多事物于她都是信手拈来,不似这番甜蜜的折磨。
一走神,竟没有听见台上的瑞贝卡报了哪个数字,只觉明亮的灯光忽然兜头砸下,身旁的人齐齐看着她,微笑鼓掌。
她猝不及防,双颊顿时通红,下意识地看向台上某人,他的表情难得地有些僵硬。她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走上前,以轻淡的笑意掩饰紧张,微微仰起头望着他。
李修然走下去,如墨的黑眸凝视她,向她缓缓伸出手。
若依怔怔地瞪大眼,看着俯下的俊颜。“闭上眼。”他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声。
她“哦”了一声,乖乖合上双眼,感觉唇上软软的,有点发烫。
很是节制的一吻,蜻蜓点水一般,他退开身。
若依看着他,闷声道:“我以为是法式热吻。”
他瞅着她,轻声道:“公众场合猥亵未成年少女,令尊知道怕是饶不了我。”
“现在十三四岁女孩怀孕的已有很多。”她反驳。
爵士乐响起,台上一位拉美裔美女款款而唱。
肩膀上传来他掌心的温热,若依有些迷醉。
“那是什么歌?听起来耳熟。”她问。
“
Loveisheretostay.
”他答。
亲爱的,我们长路相伴。
时光飞逝,落基山脉可能会消失,直布罗陀可能会沉没,但我们的爱,从此刻起延续永远……歌词写得很好,若依心中感叹。
她偷偷地、放肆地任自己的手游移至他的腰上,他感觉到了,身子微微一僵,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别乱动。”他低声道。
若依低着头抿唇不说话,颊边分明浮起浅浅一涡。
“这首歌真好听,永远唱下去该多好。”她叹息。
“你可以去那位歌手后背找找可有电池盒,可有repeat键。”他缓缓开口。若依扑哧笑出声来。
李修然望着眼前灿烂的笑颜,嘴角也弯起愉悦的弧度。
然而这时却一曲终了,美好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侍者这时端了香槟经过,若依叫住他,拿起一杯潇洒饮尽,转头看见某人蹙眉看着她。
她咯咯笑,额抵在他硬实的胸前:“又想说我还不到喝酒的年纪是不是?放心,我小时候就曾喝得大醉。”
落花时节,一杯清酒下肚,小小柳若依在树下睡得不省人事,急煞一家人。睁开眼却见他母亲回手就甩了他一耳光:叫你看好妹妹,你怎么回事?而他表情漠然,不说话。
有多少往事难忘,有多少季节已经过去。
李修然不露痕迹地扶起她的手臂,微微退后。“小心真的醉了,明天还要去上课。”他说。
若依抬头看着他,眼神清亮,叫人不敢直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微微一笑,“如果我做得不够好,我很抱歉。”
他怔住,半晌才答:“该说抱歉的是我。”他的声音如此冷静,若依呆呆地望着他,只觉得心里酸痛,说不出话来。
翌日,若依睡了懒觉,起来时早已误了上课的时间。于是索性穿衣洗漱,下楼往河边走。
天空蓝得明媚耀眼,而她却觉得心情沮丧阴暗。
一旁看书的老伯转过身来,朝她微笑。
“天气这么冷,你为什么还在外边看书?”若依见他戴着手套费力地翻书页,不由好奇。
“我同妻子吵架,被赶了出来,她又未给我分文,我不能去咖啡馆,只好到这里来。”老伯笑道。
“为什么吵架呢?”若依挑眉。
“为一片吐司究竟该抹黄油还是低糖柑橘酱。”
若依愕然:“是否每份爱情都会变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伯笑:“等你老了你便会知道那也是幸运。”
若依摇头:“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便难过得要死。”
“哈哈,”老伯又笑,“情场如战场,有人胜便有人负,要是怕一开始就不要发动战争,免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可你还年轻,死一次也可复生。”
“若是他不肯应战呢?”
“那就逼得他束手就擒。”
“要是打不过他呢?”
“那就壮烈地在他面前死一回,好叫他记得你一辈子。”若依站起身来:“先生,我请你喝杯咖啡可好?”
老伯正要开腔,不远处已经有位老妇人朝他们吆喝起来:“喂,你还吃不吃早餐了?”
老伯耸耸肩笑道:“看,年轻人,这就是我说的幸运,我去享用我的黄油面包了,再见。”
一名出色的星级酒店礼宾人员,他应该无所不知,如一本行走的本地黄页,他可以插队替你买到音乐会的抢手门票,他知道你喜欢且适合什么样的衣服,他会告诉你哪家餐厅的海鲜最美味,甚至知道哪家脱衣舞娘最正点,哪家地下赌场最刺激——而若依正努力跟马特学着这些有关吃喝嫖赌玩乐的一切,也发现与马特每天收到的小费相比,他那点薪水完全不值一提。
“贝拉,”美女前台菲比唤住她,“1109号房要一束保加利亚空运红玫瑰,你知道哪里有是不是?半小时内必须送来。”
若依点头,开始拨打花店电话:“这样急,难道赶着求婚?”
“正是,多贵都要,有多少要多少,都记在房客韦伯先生的账上。”菲比的表情充满艳羡,“这世上总有幸运女子。”
若依拍拍她的肩安慰:“你的运气正在路上。”
等到花送来,满满一捧盈怀,若依抽了一枝递给菲比,朝她调皮眨眼,菲比心花怒放:“贝拉你最可爱。”
他人说她再多可爱有何用啊,若依叹气,捧着花走向电梯,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沮丧。
此刻叫她恼恨的某人便是扑克牌里的J,永远都撇着冷脸,不肯对她正眼相看。
李修然经过大堂,菲比连忙将花藏在身后,可那一抹鲜艳已叫他瞧了去。他环视四周,淡淡地问了一句:“贝拉呢,她不在这里当值去了哪里?”
菲比只得老实回答:“她上十一层给客人送玫瑰。”
若依走出电梯,穿过走廊,依稀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花瓶坠地。
她停住脚步凝神听了一会儿,四下安静,只有一两间房间电视开得大声,略有声响透出来。站在1109号房前,她按下门铃:“韦伯先生,您要的玫瑰给您送来了。”
没有人应声,连脚步声也没有。她又喊了两遍,料定他们出门了,于是决定将花先放到房间里。
读卡器嘀的一声,她推开门,忽然背脊生凉,目光刚触及地毯某处,她的头发已被人自头顶一把揪起,她被狠狠地拉了进去,整个人都摔在地上,额头磕上桌角,一阵头昏眼花之后,颈上便划过尖锐的疼痛,她呼吸急促,痛得全身冷汗都冒出来。
眼看索命的银光再度划下,她撇过头,下一刻却被人紧紧拥在怀里。
“贝拉,贝拉,是我,你听得见吗?”熟悉的嗓音连声地唤着她,她吃力地睁开眼,看着面前那张愤怒而焦灼的俊颜,她虚弱若稚子,此刻却又觉得万般委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脸,嗫嚅道:“我好痛,你不要不理我……”
不及李修然开口说什么,她已经昏迷过去,制服上衣上尽是血污,触目惊心。
转眼医护人员已经赶来,看见李修然仍抱着她,并提醒:“先生,请你让一下。”
他这才退开身来,站到一旁,听见医生在报告:“伤者颈部八厘米刀伤,额角疑似碰撞所致瘀血,目前不排除脑震荡可能。”
“可怜的贝拉。”马特心痛叹气,紧跟着担架出门,转头看向李修然,却见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一手的血色发呆,然后仿佛梦游一般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直至警察前来问话。
若依醒来时,依稀看见床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她吃力地睁开眼,是马特。
“看到我失望的表情如此明显,看来你应该没有脑震荡。”马特微笑,“修在酒店轮班,那天你出事,他要负责任,瑞贝卡吓得不轻,应该把怒气都斥之于他。”
“我又没有问他,”若依喉咙沙哑,“马特,我可有破相?”她感觉脖子和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如唐人街吃过的粽子一般。
“没有,依旧是美少女。”马特失笑,连忙安慰她。
“我怎么这么倒霉。”她表情哀怨。
“韦伯先生原本要求婚,为此特地约女友来这里浪漫旅行,谁知却发现对方原来背叛他许久,于是由爱生恨,争执激烈时便随手自旅行箱里拿了瑞士军刀捅向昔日爱人,你突然进门,他恐慌之中便对你下毒手。”马特解释,不胜唏嘘,“情海生波,果然可怕。”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若依问。
“你的对讲机掉在房门外,是修发现的,他觉得不对劲,便开门闯了进去。”
马特瞅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当时他抱着你,脸色铁青,我难得见他这样慌乱。”
若依抿唇,心中泛起一丝甜,感觉颈间的疼痛都缓和了一些。
念她体力虚弱,马特与她说了会儿话便让她继续睡,意识再恢复时,她闻到空气里的细微的香水味,混着点烟草气息,清淡熟悉。
她轻声开口:“是你,对不对?”
站在床边的李修然看着她,她仍闭着眼,若不是那微微弯起的嘴角,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是我。”他答,不知怎么了,声音也有些低哑。
“你身上的味道总是这么好闻,”若依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昨天我闻到的时候,就知道是你来救我,所以可以放心地昏过去。”
“原来你厉害到能控制自己的昏迷时间了。”他唇角微扬,略带嘲讽的笑意仍然温暖,“世上用同款香水的人很多,你怎么分得清?”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气息,然后和香水组成不同的味道,你的我记得。”她看着他,“我鼻子很灵的,我爸说像小狗一样。”
“猪的鼻子更灵。”他淡淡开口,“要不要喝水?”若依点头,但仍不忘抗议:“你才是猪。”
“相信我,你现在这副尊容,和猪头不相上下。”李修然往水杯里插了吸管,凑到她唇边,免得她受了伤的脖子乱动。
若依脸色大变:“我要镜子。”
其实她已猜到,脑袋包成这样,又昏睡这么久,她的脸不浮肿才怪。
“修,我出事,责任在你?”她又问。
“我是副总,而且昨天瑞贝卡休息,是我的班,自然出什么事我都要负责。”他答。
“那你怎么补偿我?”若依眨着眼睛望着他。
李修然瞥了她一眼:“你想怎样?”
“你现在说,贝拉你好美。”她一本正经地命令他。
李修然却是表情一僵,眉心蹙起:“这么恶心的话我说不出口。”
而她现在,实在跟“美”字沾不上边。
若依气结。
瞅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颜,她不肯放弃:“那我说问题,你回答是,比如说,我问‘我现在是不是很美?’你答‘是。’”
“安分休息。”他懒得理她这些古怪主意。
若依扁嘴,纱布围着的那张小脸堆满委屈,狼狈又可怜。
李修然瞧见了,眉头越发紧拧:“问吧。”
“我是否很美?”
“是。”
“我想吃Spruengli巧克力,你明天是否会买给我?”
“是。”
“你是否喜欢我?”
“是——”他一怔,顿时警觉地住口。
若依看着他,表情平静:“我听见了呢。”
他沉默良久,才徐徐出声:“等你伤好后,不用再去上班了,这份兼职对你而言本就多余。”
若依怔怔地望着他,低声道:“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多一些与你相处的时间。”
李修然心头一震,却仍是不动声色。而她竟伸出手来,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指尖的温柔带着无限眷恋。
他忽而想起,她受伤昏迷之时,也是这个动作。
她说:“我好痛,你不要不理我。”
他微微侧首,躲开她的手,也躲开她在他心底若有若无的撩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