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开阖,裴瑾从书房走出,看见我,顿了顿。
素袍广袖翻飞,掌心向内,拇指屈叩,低头弯脊,极重的一礼。
【多谢……大娘子。】
谢你弱身扶公府,谢你蕙心铺前路。
檐马轻响,清风释然,我微微展颜,看着他的身影消逝在转角。
这样……也好。
我自小生在将士家,父亲在我十二岁生辰那天与我分别。
漠北风沙刀戟吞噬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是位坚韧的女子,不输于任何男儿郎,养育子女,操持家事,井然有序。
她将兄长养得很好,兄长顶天立地接替父亲的马鞭,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男女分离,瓶坠簪折,常事也。
嫁人不由己,王权难挣脱,她要我守好本心,保护自己。
我以前想嫁商贾客,觉得他们自由自在游走四海,很是逍遥。
不求恩爱两不疑,只愿夫妻和顺,家宅安宁。
我看不懂裴煜,我敬他,也怕他。
他为国出生入死,对属下,儿子,都不苟言笑。
唯独对我,柔言轻声中总藏着那么几分探究。
有一次,他半躺美人榻,看我插花修枝。
【你很心疼槐序。】
咔嚓。银头剪错抖绞下嫩苞。
他的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我拾起花骨朵【槐序是我继子,我理应疼他的。】
裴煜笑了笑,语焉不详问我【今年满二十了吗?】
【去岁满的。】我垂眸觑着杏花枝。
裴煜偏头瞧我眉眼,温润阳光凝了些许在瞳孔,不知是叹还是忧。
【小姑娘……】
如梦所料,西梁春后战事频频,各州府剿匪剿叛的折子急于星火。
不久朝廷就下令让裴煜回漠北。
前夜他将裴瑾叫进书房,谈了一晚上。
我于一场混沌的睡眠中半梦半醒,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晨曦黯淡,燕雀踩枝高飞,我忽然惊醒。
空荡荡内室寂静无声,胸口冰凉,我摸去,印章牵着红绳挂在锁骨处。
上面刻着——裴梦之印。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晚春风急,帘幔飘荡,我蓬发乱衣,光脚趿鞋往外跑。
别、别忙走,怎不等我送一程……
【呜——】
女墙外笙旗猎猎,月雾未散,裴煜高坐马背,手引缰绳。
裴瑾站在下面,朝服猩红【那她呢?】
裴煜沉郁开口【你知道什么不该说。】
号角浑重,天际不明,裴煜远眺城墙内【护好她,裴瑾,她比你还小一岁。】
【……好。】
裴瑾肃立,风鼓起他的衣袍,眼瞳里那高大的影子逐渐变小,融入茫茫天地。
自裴煜走后,镐京风起云涌。
许多王公贵族邀请我赴宴,都被裴瑾挡了回去。
【我不在时,你不要出门。】他身着蟒袍,红衣雪肤,眉目鲜明。
我轻轻点头,看他踩踏上马,欲言又止。
裴瑾拧了拧缰绳,侧眸含笑【我会早点回家。】
【嗯。】我终于抿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