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苍梧山上受了寒,回家后,躺了三日,不言不语。
阿父阿母急得团团转。
幼时我生病,沈一顾一来,我就好了。
这一次,阿父阿母也急忙去寻沈一顾。
沈一顾回来了,却并未关心我的病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退婚。
他说,他此生从未见过那般特别的女子,他对她一见钟情,不能自已。
阿父气得头昏,一巴掌扇了过去:「刚刚提亲,又来退亲,哪有如你这般糟践别人家女儿的!」
沈一顾跪在地上,坚毅决绝:「我终于遇见了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倘若错过,定会后悔,人生苦短,我不愿将就。」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沈一顾,是你自己,先招惹我的,是你自己,幼时日日说要娶我的。」
沈一顾愣了愣,一咬牙,道:「那时我并不懂什么是喜欢,思弗,你就忘了这些,就当从不认识我吧,离了我,你也会有更好的姻缘。」
我看着他,眼角不自觉地落了一滴泪。
是他给了我一个梦,又亲手把梦撕碎啊。
怎么会这样呢?年少时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问我喜不喜欢他的沈一顾,怎么就不见了。
我闭上眼,再不愿看他。
阿父将沈一顾赶了出去,又去找沈父沈母讨要说法。
沈母急得大哭,沈父却拍手称好。
「好!一顾有我的风范,男儿嘛,就要敢作敢为!他是个有种的!听闻那陆惊月颇有诗才,与我儿也很是相配,不像思弗,整日只知抄录些四处听来的破事。」
我阿父阿母震惊得说不出话。
最后,这婚还是退了。
阿父阿母坐在床边,看着我流泪,说:「阿弗不怕,将来就算你嫁不出去,阿父阿母也会养你一辈子。」
沈母亦抱着我流泪,说:「阿弗,我对不住你,我实在没脸见你了,将来你若出嫁,我亦会如你阿父阿母一般,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那日过后,她便真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再也没回过沈家。
沈一顾与陆惊月成婚那日,高堂上坐的,只有沈父一人。
他们不觉羞耻,甚至还敢邀请我去吃席。
我以身体不好为由推辞过去。
第二日,我整理心情,带着竹简前往城北。
一开门,却遇见沈一顾夫妇。
我有些怔愣,陆惊月瞪了瞪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尚未开口,我家门童便看不过去,啐道:「你抢人夫婿,倒比我家姑娘还横!」
陆惊月冷笑,道:「你们只是定亲,口头约定罢了,没有婚契,没有法律关系,怎么算得上抢?」
「你这叫什么话?定亲本意就是昭告世人,这两家的郎君和女儿将结成佳偶,你……」
我打断门童:「别理他们,关门,回去吧。」
言罢,我冷冷向北走去。
身侧传来沈一顾的声音:「你去哪里?」
我只当狗吠了一声,未曾搭理,快步离开。
耳朵里隐隐传来他二人的交谈声。
「靠,这女的怎么这么没礼貌?该不会是记恨我吧?这么小心眼,活该男朋友不要她!」
刺耳。
我难以相信,天纵诗才的少女,说出话会这样粗俗无礼。
原来沈一顾喜欢的类型,是这样。
几息的静默后,沈一顾开口,语气里,竟带了一丝对我的愧疚:「……惊月,别这样说她。」
我想,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
……
我行至城北,走进了最大的酒楼。
我与沈一顾定亲前,曾在这里偶遇一个西乡人,听他讲述了许多旧事,约定好,等我不忙了,还要来找他继续说的。
可惜到了酒楼里,却寻不到他的身影。
倒是伙计们忙忙碌碌的,似乎没工夫招呼客人。
邻桌的大哥才告诉我,原来今晚,闻名京城的少年将军要在此设宴。
此人我也有所了解。
他名叫霍轻尘,在前些日的抗胡战役中,立了大功,又因容貌出众,回京时,惹了不少女子夹道围观。
只是,我却因沈一顾的事,没有去凑过热闹。
那么想来,那西乡人今日是不会来了,我有些遗憾。
不远处,围了许多人,有个大胡子正在说话。
「……那前朝太子啊,就逃往光州,上了船,往西去了,据说,西边的岛屿上,有精兵数万,待到时机成熟,他便要杀回来的!」
台下众人慌乱起来:「呀!那可怎么办!」
我摇摇头,走上前,喝道:「你说得不对,前朝太子早就死了,怎么还能杀回来?」
大胡子见状,急道:「你一个小女郎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光州许多百姓都亲眼看见,前朝太子途经光州,便被当地义士抓了,开膛破肚,喂了鱼,至于你说的什么登船西去,精兵数万,都是无稽之谈。」
「你这是不是从《九州乡野集》里看来的?我告诉你,那写书的十六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什么也不知道,全是胡编乱造……」
「我就是十六生。」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我字字清晰地说道:「我所记载的每一件事,都找过多人查问矫正,为了查证前太子下落,我还和阿父亲自去过光州,倒是你,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些怪谈,便来扰乱人心,你居心何在?」
「我……」
大胡子哽住,说不出话。
正当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清冽好听的男声。
「你真的是十六生?」
我转过身,堪堪撞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
这人身量修长,眉目俊朗,墨发用发带束起,随风飘动,英气十足。
我心下纳罕,京中竟还有这样灿烈夺目的儿郎,从前怎未曾见过?
略一想,再看了看他生茧的虎口,便有了答案,于是微微颔首,道:「正是,见过霍将军。」
他眼中炸开惊喜,这惊喜不知从何而来,竟让他整个人欢欣得像只得了猎物的小狼。
「便是那写了《九州乡野集》的十六生?」
他似乎对这书很有兴趣。
我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平静道:「闲来无事,便记录了些无甚用处的东西。」
「怎么无甚用处?你可知你的书,将会填补多大一段历史空白吗?」
霍轻尘快步走近我,他的声音微颤,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情绪。
「十六生,我从本科到博士,研究了你六年,试图还原你的历史身份,却没想到,你竟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