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声调拔得尖尖的,惹得座中小半人朝这边看了来。
她本人更是视那几名下人为无物,直接将人挤了开来,直接环住了我的手臂。
她身后跟着她几个姐妹,将我团团簇拥住,我跟着她们入了席中。
在一群女孩们的香气中,我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父亲仍在原地看着我入席落座,冷厉的面容在渐起的灯火下,逐渐变得阴冷。
喂,你发什么呆?该不会到了眼下才觉得后悔了,想当缩头乌龟了吧?宋如织在一旁用手肘支了支我,见我仍是神色郁郁,便撂下狠话:刘雯玉,可别叫我看不起你!
说罢便又转过身同她身边的姐妹继续去小声商量着什么了。
母亲就坐在对面的席面上,同其他官家夫人交谈,从我入会场之后,不曾看过我一眼。
席会上的交谈声很快安静了下来,是圣人与宫中娘娘到了。
我出席宫宴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在我心中里,圣人与宫中娘娘始终是那被烛火在身上镀了金光,平和又仁慈的高大形象。
如今,我与宋如织一道垂着首,静静聆听着圣人训诫。
天生异灾,我们每一个人更应该规正自身,怜爱百姓,祈求上天能收回酷热,降下甘霖。
圣人说这话时威仪赫赫,许多女眷吓得变了神色。
娘娘便在这时候适时接话,以亲和慈爱的情态抚慰众人心中余悸。
当她询问到可有女眷愿随她同往西陵祈福时,宋如织第一个起身上前去,在诚心跪拜过圣人与娘娘后,目光坚定地开了口:户部尚书嫡女宋如织愿跟随娘娘前往,且愿在祭奠之后留待西陵,直至祈福圆满。
圣人见状,于高座上抚掌大笑,朗声称善,直道是宋家有好女。
宋如织的姐妹们见状,也纷纷离座请愿。
期间有几名命妇亦想请命跟随,被娘娘几句笑言挡了回去。
官员在职者,其发妻与承业之子不得离京,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场面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可还有人愿随本宫同行?娘娘在上座中和煦发问到。
我便在此刻,捏紧手中锦帕,从座中站起身来。
太师府刘雯玉请与娘娘同行。
我跪在堂中,朝上座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娘娘微笑着颔首称允,随后父亲着急的话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小女已然许亲,不日即将完婚,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若是在往日里,娘娘宽仁,必会免了将要成亲的女孩儿随行任务,可如今…
放肆!圣人身边的掌事厉呵一声,父亲见状,赶紧伏身跪倒在我身边。
逐渐凝固的气氛里,圣人忽然朗声舒笑,随即询问起父亲:寡人记得,刘家的亲事已然换给了二小姐,长女又是从何突然结亲?
一时间,我只觉得身边的父亲周身气息皆变了。圣人寥寥数句话,便已展露出对太师府的关注。而接下来,父亲的话更要谨慎来答,答不对,是犯了欺君之罪。
可若是答对了,便是将他与楚家有了勾当这件事摆在了台面上,简直是在邀请圣人去查。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将父亲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美梦销个粉碎。
无声中,是谁的冷汗贴着额角一路朝下,颗颗砸在了青石的地砖上。
我听见父亲咽下一口唾沫,随后才深吸一口气颤声开着口道:小女顽劣不驯,微臣恐其日后冲撞娘娘,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圣人、娘娘恕罪。
回应他的是帝王无声的威仪。
我见状,完全不去管四周,自顾自将头埋得更低,尽量让父亲说错话这件事显得与我无关些。
就在许多人以为我父亲会在今日因此获罪时,圣人却忽然又笑了,开口道:刘家这大女儿,寡人瞧着却是个乖顺的。
话到这份上,父亲哪敢再说什么,连连称是,随后便拉着我退下去了。
等宴会结束回到家中后,父亲将我从马车中拽出来拖到了祠堂,要我当着列祖列宗跪下。
他面色铁青,告诉我过两日他便会让我母亲进宫里向娘娘陈情,说我病重无法随行,要娘娘免了我去西陵的任务。
这两日,我便要跪在祠堂中反省自己。
可我只是淡淡看暼向他一眼,平静道:父亲,我没病。
我站得笔直,哪怕面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依旧问心无愧。
你是想违背你父亲的旨意?他语调压低了些,听起来似在威胁。
我并不领情,略略移开了目光同他开口:父亲可还记得?从前在青州时的日子?
那时父亲是乡里秀才,身家清贫,而母亲本是富家千金,出嫁前从不知人间疾苦。嫁与父亲后母家生变,沦落到为父亲买书都还需要典衣卖钗,家中女眷常受饥寒,那时候与现在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我说着,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灯火,和高高供奉在上的刘氏先祖的牌位,昂声同他质问道:房屋阔绰,家仆成群,现在这样还不够么?父亲要知道水满则溢,人若所求太多,便会永不知足,而今圣人已经在敲打父亲,您却还不愿收手,你…
够了!无知女子,懂什么道理!父亲一声厉呵阻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他气得不轻,扬起宽大的手掌便要朝我打过来,却被我闪身避开。
我冷冷地看着他,自顾自地走到堂前将锁着的大门打开,回身看向他:应选之人在祈福前自戕乃是大忌,父亲若不怕女儿拉上刘家玉石俱焚,便尽情逼迫女儿。
说罢我摔门离去,只听见父亲在身后气极反笑,一口一声地啐骂着:好,好得很!从今天起我便没你这个女儿,当刘家从来不曾生养过你这么个东西!
求之不得。我沉声应到,朝前走着的脚步片刻不停。
我和父亲在祠堂起了这么大的争执,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在回去的路上,刘婉晴鬼头鬼脑地从道旁现身,一张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长姐这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父亲这般生气?她说着,转了转眼睛,恍然大悟般开口:长姐该不会是在宫中当着圣人娘娘的面出了丑吧?想不到长姐不仅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清…
啪的一声脆响后,刘婉晴捂住逐渐烧红肿起的半边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之后,她回过神来便要还手,却被我扣住了手腕。
我已代太师府应下娘娘的祈福之邀,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出不了门,届时顶上去的人就是你了。
我说着,轻轻凑近她的耳边开口:你说,两年的光阴,萧流专情等得了你,他府中那位强势的老太太等不等得了?
我说着,狠狠一松手甩开了她,勾起唇角毫不掩饰面上的讥嘲:两年,等你再回来时,就只能去萧家做妾了。我劝你最好别将我逼急了,刘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