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缠着发尾,故作苦恼,「本宫想吃豆沙的,可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分辨不出,你过来帮我认认。」
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从暗处现身,先是一只收得紧紧的黑靴,而后是笔直修长的腿,越过纹着烈焰的护腕,最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伸出手去,想要挑出那个豆沙的给我。
我已抢先一步,趁他弯下身,踮着脚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一身冷峻的暗卫嘴上咬着个包子,他偏过头,两簇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神情疑惑。
「甜吗?」我望着他眉开眼笑,「一起吃吧,你买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
话毕,也不管他如何,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原本该递给我的豆沙包,轻轻一撑跳到桌角上坐下。
包子被咬开一个小口,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心情也随之咕咚咕咚冒泡。我晃着腿,戳了旁边的宋骁,「你那个是什么味?」
他细嚼慢咽,吃的缓慢又安静。
「红糖。」
「那岂不是最甜那个?」
我惊怒地瞪着他,蛮横无比伸出手,「还给我!」
那些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此刻莫名显得温暖。他不紧不慢吃掉最后一口,才一拱手道:「公主恕罪。」
小暗卫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话音里却含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反正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吹了口哨,半坐在桌上,悬在半空的脚重新晃荡起来,地上的光影拉长又缩短,宋骁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当我把腿踢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影子会有一块重叠在一起,勾勒出个颜色更深些的形状。
他吃完了东西,转身又要走。我正踩他影子玩呢,骤然失了目标,下意识就踢直了腿去够,这下好了,重心前移,我变成个大扑棱蛾子,直直地往下掉。
好在火焰一闪而过,宋骁又接住了我。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动作比风还快,我被抱住、扶稳、站定、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只在须臾瞬间。
后腰上还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温度,我仰起头,看挡在面前那个身影,他逆着光,影子盖下来,将我拢在里头。这下不用我伸长了腿去够,两个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了。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嫔妃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同我玩,只有宋骁,会接住我,一次又一次。
小暗卫啊小暗卫。
有你在身边,原来这样好。
我无所事事,差人找了红绸出来,想给芊芊做一件虎头肚兜。
我刺绣的手艺不过尔尔,好在于绘画一事上十分有天赋。虎镇五毒,小老虎圆头圆脑,周身腾着一圈祥云,祥云多配龙凤,我觉得不喜,翻来覆去,想到那夜黑暗中惊鸿一瞥,烈焰夺目。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顿觉心满意足。
这偏居小院,初来觉得不过牢笼,如今有了宋骁说话,整日晒太阳刺绣,想着等天热了可以在井里冻西瓜,岁月一派静好,心中竟隐隐生出对来日的期盼来。
照顾我起居的哑奴是个老妪,头发已经半花了,人很好,她做菜不像宫里那样惯用小碟,看着精致却永远吃不饱。我见她用排骨熬汤,先用油炸一遍,整整齐齐铺在锅底上,再盖一层葱姜蒜末,快熟的时候又将新鲜金黄的玉米加进去,盖上锅盖慢慢地熬,香气飘满整间小院。
有时候我想学,她会打着手势告诉我:「公主不必学。」
不必学,那我以后想吃怎么办?
她又打着手势告诉我:「想吃,随时来,她给我做。」
嬷嬷大概不知道,出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深宫里最不缺红颜白骨,可能我这辈子也不会有第二回出宫。
晚些时候她煲了老鸭粉丝,里头特意加了晒干的酸木瓜,醇香爽口,很是合我如今的胃口,一碗汤喝到见底,我请她再添一碗。
嬷嬷把东西收走,比着手势,大意是没有了。
或许是我眼花,总觉得她今日眼睛有些红,转念一想,老人家,不都这样?
那一天的记忆实在是很混乱。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小腹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像里面有块大石,压着我往下坠。
我哑着声唤「宋骁」,没有人回答。
这疼痛来的迅疾而猛烈,冷汗浸湿后背,我很快站不住,碰翻了桌上燃着的安神香。香灰掉落在手背上,断成两截,但这一点烫和我腹中疼痛比起实在九牛一毛。
一只无形大手在腹中翻来覆去地搅动,我摸到襦裙下面浸出湿黏血迹。
疼痛让人说不出话来,全身都是冰凉的,唯有不断涌出的鲜血滚烫,焚香的铜炉啪一声滚落在地,我想起嬷嬷刚才的手势和泪光,她冲我摆摆手,原来不是「没有了」,而是「别再喝。」
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居然可以流出这样多的血,我躺在硬冷的青砖地板上,想着我的那道火焰。
小暗卫,你去哪里了。
这一回你没有接住我。
剧痛之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缓慢至极,也不知多了多久,有人破窗而入,我被他从地上抱起来。
宋骁那样好武艺的一个人,我第一次听见他大口喘息,心跳如同惊雷一般响在我耳边。我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襟,想问问他去了哪里,为何额头上的汗比我还多,为何我唤他,他却听不到。
可是疼痛像巨浪一样一阵阵把我淹没,我忍耐那么久,现在他来了,一颗心终于大定,我同他道:「宋骁,我好疼,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