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是个很聪明的人。
就从这句话里,他就猜到了我和齐源还有联系,于是想办法从他那里找到了我的联络地址。
那天下午,我拎着一袋药从医院回来时,发现周祁就站在门口。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眼睛就红了:「……阿辞。」
「阿辞,你也生病了,是吗?」
「没有,我很健康。」
我淡漠地说,「只是一些心理和精神方面的药物而已,我吃了很多年了,暂时不会危及到性命,至少不会像癌症那么无可治愈。」
说完,我越过他就要往院子里走,然而周祁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摆,哀求似的说:「阿辞,我不想和你离婚。」
我觉得很荒谬。
因为我对他的爱并不是一瞬间消散的,而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苏予的过程里,一点一点,慢慢消磨干净。
如今苏予过世了,他又回来找我,算什么呢?
于是我冷静地建议他:「其实,如果你舍不得苏予,可以陪她一起走的。」
「我没有舍不得她!」
这一句蓦然抬高分贝后,他的声音又低下来,
「我一开始就说过,苏予她得了癌症,快要死了,我只是觉得愧疚,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而已。」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在我面前提到苏予的病了。
好像因为她得了癌症,所以全世界都得无条件地迁就她,死亡面前,一切让道。
于是我终于笑起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不就是癌症吗,不就是快死了吗?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经历过吗?」
「这么多年,我割过腕,烧过炭,也吃过好几次药,只不过每一次都被救回来了而已。她在你面前哭着说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时候,其实我是羡慕她的啊。」
「我羡慕她,可以没有拘束地死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她换的。」
「让我死,让她好好地活着,幸福地和你在一起。所有人都得偿所愿,那样更好。」
周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而此刻,浮现出湿淋淋的绝望和痛楚。
「……阿辞,我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的话——」
后面的话,周祁终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明明犯错的人是他,伤害我的人是他,可他在我面前哭得这样惨,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哪怕是这个时候,我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周祁,人总是会变的,人也是可以变的。所以哪怕你二十岁时说过要等我,却在二十一岁时就变卦了,我也没怪过你。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喜欢到这么多年,也只有你能牵动我的情绪,哪怕一开始你放弃我,义无反顾地奔向苏予,我也可以不计较。」
「只是,这份喜欢已经被你亲手,一点一点消磨干净了。」
「不管是你,还是苏予,还是那个喜欢苏予的疯子,你们伤害我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什么都有,我过得幸福美满,而你们总是进退两难,爱而不得,有各种各样的缺憾。」
「但现在,我放弃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可不可以放过我了呢?」
周祁终于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偶尔,我会从齐源那里听说几句关于他的消息。
比如那两个犯罪嫌疑人忽然死在了牢里。
比如周家忽然开始不计后果地打压温家的公司,哪怕用高得不合理的价格也要把单子截下来。
最后温家破产,周家也元气大伤。
那禁锢了我二十多年的纯金枷锁终于崩塌湮灭,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难得愣了片刻,然后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酒。
因为洗过好几次胃,所以我的胃一直很脆弱,经不起酒精的刺激。
偶尔去酒吧,我也只是点一杯酒放着,并不会喝。
但人生难得有喜事,多少还得庆祝一下。
我抿了两小口,感觉胃部微微作痛,就把酒罐放下了。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接了。
是周祁。
他那边传来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点醉意:「阿辞,我替你出气了。」
一瞬间,我好像被这声音拉回了十四岁的时候。
我被人欺负,他跑去找人打架,最后带着满脸伤口回来找我,说:「是我打赢了,阿辞,我替你出气了。」
那是我喜欢他的开端。
但很快回过神来。
「挂了。」
周祁惶急又不知所措地说:「别……阿辞,我就想再听你说两句话。」
我笑了笑:「你有没有再去苍山洱海看过苏予呢?」
「……」
周祁没有说话,但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忽然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忘记告诉你了,其实那天晚上,你抛下我去找苏予的时候,她就来加了我的好友。所以接下来,你们旅行的每一站,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祁,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但我并不会因此就对你产生一点感激,你不配。」
夜风混着月光轻柔地吹过来。
良久良久,周祁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带着艰涩的哽咽。
「对,我不配。」
「阿辞,一切都是我的错,该受折磨的是我,求你……好好活着。」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挂断了电话。
前两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的情绪已经好转很多。
或许是逃离了一切沉重的负累,反而让我多出一点往下走的勇气。
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梦到十几岁的我和周祁了。
我把啤酒罐丢进垃圾桶,离开了阳台。
今晚要早睡。
明天去海边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