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我一步步走来,在我跟前站立。
垂眸望着我红了的眼睛,低低地叹气:「怎么又哭了?」
我紧抱着怀里的花,还是定定看着他不吭声。
没见到人之前,那样强烈的躁动,真到了他的跟前,却连触碰的手都不敢伸出去。
裴尘微弯腰,缓缓凑近,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唇边。
耐心温和地哄着:「走了好远的路才见到你,乖,不哭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我反而真掉了眼泪。
心疼啊。
向我走来的这几年,日日夜夜的病痛,他都撑过来了。
那样煎熬痛苦的年岁,我却不能为他温过粥加过衣,无能为力的爱意,从来都教人心碎。
我哭得情真意切,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细细替我擦拭眼泪。
「傻瓜,别难过,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来,让我抱抱。」
暮秋的午后,风里已有了凉意,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指尖的温度比这风凉人。
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人抱紧。
生怕一松手,他便无了影踪。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过我的背,如珍似玉,不敢稍用力。
为了能相拥,我们都孤独地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路上,很苦。
但我们很努力地,坚定地走向了彼此。
裴尘反反复复病了这么多年,惦记他的人却是不少的。
来看望他的学生一拨一拨来了又去,他实验室里熟悉的学生,一开始还挺拘谨的叫我一声「方教授」。
来的次数多了以后,那群兔崽子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那天寻常的午后,裴尘午觉刚醒来,我人在书房,他的学生来了,进来时有人问了一句:「老师,师母呢?」
裴尘兴许是也被晃了一下,顿了半秒才低声笑道:「在书房呢。」
他往书房的方向叫了我的名字,我正想心事,一时没应他。
自重逢,我从不敢过多奢求,乍然听到这一声「师母」,心头一热,便生出了些蠢蠢欲动的期待。
裴尘推门进来,手搭在我耳边,柔声问:「听不到?」
他大抵是以为我耳中的人工耳蜗不太灵光了。
「在想事。」我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青筋凸出的手背上轻轻来回划动,心念几经回转,试探地张口:「要不,我们……」
「弥声即将上市,找个天气好的时间,我带你去做个手术。」
「结婚吧」三个字还没出口,裴尘似有所觉,出声截断了我的话尾。
我心知肚明,裴尘其实知道我要说什么。
但他在刻意回避,我便生生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是了,他总怕路行将止,不愿身后给我留下羁绊。
我自不愿逼他,这个话题便就此无声揭过。
在裴尘的安排下,我成了弥声的第一个植入对象。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裴尘比自己上手术台还要紧张,怕我疼,风趣地安慰:「如果疼的话,就骂裴尘那个混蛋,他研究的什么破玩意儿,这样就忘了疼了。」
我被他逗笑:「我才不舍得骂呢。」
这场手术不痛不痒,我恍若新生。
旧式的人工耳蜗再好,也不似弥声这般,植入毫无异物感,真就能和自身完美融合,世间那些细微的声响,皆能收入耳中。
若我不说,再无人能发现,我是个失聪残疾人。
我曾在漫长的年岁,在旁人或惋惜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里,自卑无助得不敢直视这个世界。
裴尘什么都知道,小心翼翼护着我的自尊,从不言语,却把整个世界的声音,尽数捧至我跟前。
弥声上市后,有记者欲要采访裴尘,被拒绝后,仍孜孜不倦递来请求的书信。
裴尘感念她的诚挚,同意了。
女记者见到他,一下便热泪盈眶,絮絮说起她弟弟两耳失聪,如今终于重新听到声音,话里对裴尘,感激情重。
她屡次提及一句:「您是个伟大的人。」
裴尘素来不喜这些称颂,幽默地笑道:「您言重了,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研究弥声,原只是为了讨心爱人的欢心。」
女记者瞧出他不喜奉承,便顺着他的话聊开:「能得您如此厚爱,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此时冬深,窗上结了层茫白的寒雪,裴尘眼角眉梢的笑意,温柔缱绻似能消融寒冬。
「她啊,是我黑暗一生里,唯一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