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一次夏季游园,仪贵妃为讨皇帝欢心,将衣服浸入香料,与自身奇香搭配,竟能引来蝴蝶驻留。游园前她已多次试验,应是万无一失,可到了游园当日,不知怎么,引来的不是蝴蝶,竟是毒蜂。
彼时,我十五岁,储君十岁。那一天,毒蜂蛰瞎了我的右眼,为保性命,只好将眼珠摘除,那血腥的场面吓坏了储君,他犯了心悸病,活活吓死了。
自此,梁国唯一的公主成了独眼,储君幼年夭折,父皇震怒,下令诛杀傅氏九族,自己也一蹶不振,成了个多病的秧子。
父皇命人给我做了琉璃眼珠,虽不顶用,好在栩栩如生,省了顶着个空荡荡的眼眶子吓人——带着这只假眼,我向父皇请命,准我去看傅家满门抄斩。
那一天,我才知道仪贵妃的本名叫做觅春,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家共有姐弟四人:觅春、临夏、择秋、语冬。
我一眼就看见了傅择秋,并非是他多么好看,实在是那个眼神——那个盛着满满恨意,几乎能穿透我骨头的眼神。
“等一等。”我对行刑的奴才示意,又冲着傅择秋勾勾手,“你,过来。”
在我的注视下,他挣扎着被扭送到我的面前。
“你为何要这样看我?”我笑盈盈地问。
“我要记住你的样子,好化作厉鬼来找你。”
我觉得有趣极了,甚至拍拍手,笑道:“你满门因我惨死,你也因此恨我,那若我饶你一命,如何?”
他冷哼一声咬牙看我,阴恻恻地说:“我劝你最好杀我,否则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扒皮剔骨,啖肉饮血,再将你尸骨分离,一半在火中烧,一半在冰里冻,一半在鸩毒中浸泡,一半在阴沟里飘零!”
等他说完,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说:“不如你来选,你们姐弟四个,仪贵妃是必死无疑,还剩下临夏、你和语冬,你选一个,我留给他一条活路。”
他也看着我,脏兮兮的脸上一抖一抖的:“当真?”
我冲着他伸出小指:“你这少年郎,还怕上我一个姑娘的当不成?”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叫临夏的姑娘凄叫一声,痛哭起来:“择秋,你与冬儿谁活着都好,阿姐死也瞑目了!”
说完,她便以头抢地,撞死了。语冬还是个小娃娃,抱着她的尸身,阿姐阿姐的叫,哭得撕心裂肺,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催促道:“还剩两个,你选吧。”
他脸色白的发青,浑身哆嗦着,拳头握得紧紧的,爬过去扳住了傅语冬的肩膀:“冬儿,你要永远记着,你是傅家人!”
我猝不及防地笑了一声,对他说:“我倒没你自私,我若是你,就会选自己活着。”
“自私?”他回头看我,问了这么一句。
“你让他背着血海深仇活在世上,还不是自私?”
“我只需冬儿好好活着,未曾想过要他报什么仇。”
你是在欺我,还是在自欺?”我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若你真未想过让他报仇,那方才就会嘱咐他,好好活着,这是全家人的夙愿,而不是说什么永远记着自己是傅家人。莫非在你心里,姓什么比命还重要?”
他额头泛出豆大的汗粒,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择秋,选自己吧。”我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压低声音同他说话,“若在场谁有胆识杀我,杀父皇,杀母后,那恐怕是你,不是你家的冬儿。”
他抬眼看我,眸中痛恨、怀疑、纠结、诧异,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他看着我问:“你为何这么做?”
我笑了一声,重新走上台阶,在座位上坐好,懒懒地说:“你活久些,总能知道。”
傅语冬死的时候,一直在哭喊,喊他哥哥,他站在我身边,咬着嘴唇,不肯低头,强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直至咬破了唇肉,一颗血珠落在我手背上。
我对父皇说,我要留下傅择秋,父皇不同意,他说留下仇人之子,只会是后患无穷。
我却说:“父皇,您的身子骨您自己最知道,可还有几天好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