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的事情逐渐好转时,父皇崩了。
皇宫骤然间竖起的白旗吓了好多人一跳。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真正这一天来临时我还是不能自已。
父皇驾崩的前一天精神气好了很多,和我讲我出生那天他紧张得不行,说是吃了好几天斋,祈求佛祖赐他一个女儿,我就这样出现了。
他说我是神的赏赐,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人,尤其是下半张脸,像极了母后。他真开心啊!赐我封号为「长宁」,愿吾女,长安宁。
他喝了口水,又接着说想要看我出嫁,想要看我穿嫁衣的样子,要给我的孩子赐最好的封地,从小教他识字画画,别养得像皇兄一样,整天整天地不高兴。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哪怕他看不见。
拉了勾的话,怎么一下子就不算数了呢?
母后倒是没哭,大家哭作一团时她脸上也摆着和善的笑,她说父皇还在这里呢,他喜欢看她笑,她就多笑给他看看。
当天晚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母后薨了。
毒药放在她去年和父皇一同酿的梅子酒里。这酒说是要今年中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喝的,如今却是被她一个人喝了。
两个人都不守承诺,不是说好了吗?
皇兄和我同时赶去,却快我一步,但我到时看见的是趴在父皇棺椁上的母后,还有站在门口失魂落魄的皇兄。
那天晚上他像疯了一样嘶吼,然后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过去,我走过去握住母后的手,真凉啊。这凉意传到我的心里,我的眼睛都要冻住了。
皇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我的腿,低声念叨着,我要低下头才能听清。
他说他没有父皇了,没有母后了,没有父皇了,没有母后了。
不知为何我分外地坚强,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样。
春桃说看见我时几乎要吓昏过去,那么瘦小的一个我徒手推开父皇的棺材,将母后也摆了进去。
这些我都不知道,甚至不敢相信是我做的。
一天之前,我有父皇、母后、皇兄,还有一个远在塞北的未婚夫。
一天以后,我身边只剩一个皇兄,我的未婚夫胳膊断了。
是被草原上的二王子拿刀砍断的。
宁为和我说他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若是伤了自己一根汗毛都要到我房前跪上一晚赔罪。
那这一条胳膊我该怎么算呢?
皇兄急得不行,不到二十的年纪鬓角竟生了白发。
母后走的那天我一病不起,如今连床都下不去。我叫春桃把床搬到了窗边,窗外的桃花一簇一簇地落,不知道在照应着什么。
春桃一见我看着桃花发呆就哭,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我觉得好笑,一个小丫鬟觉得主子可怜,多稀罕。可我又笑不出来,不是不想笑,而是不能,我好像忘记怎么笑了。
第二天我发现窗外的桃花不落了,春桃这个傻丫头连夜把掉下来的花都用粉色的线绑上去了。从前总说她傻,好像真傻了,落花怎能回枝头?
皇兄端着银耳羹过来看我,等我吃得差不多时才小心地和我说了这件事。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反而有些惊奇,似乎是要看到我再撕心裂肺一回才是正常一样。
「有什么想说的和皇兄说,皇兄在这里呢。」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指着桌上还剩了点见底的银耳羹说道:「没有母后做得好吃。」
他被我噎了一下,愣了一会才说话:「我叫御膳房重做?」
我摇了摇头说没胃口。
这碗羹我一尝就尝出来了,是皇兄亲自下的厨房,下面的银耳煮得都焦了。
等皇兄走了有一会儿我才探头出来,刚刚吃进去什么现在就吐出来什么,已经有一阵子了,我想总不至于死了吧。
宁为少了一条胳膊他也是宁为,只要他活着,我现在只要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