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上车后,将车门重重一甩,丢下两个字:“开车。”
大壮问:“不去接懿姐了?”
胃烧得难受,周挽换了个姿势,侧身刷着手机,车里没开灯,手机屏幕连同她的侧脸一并倒映在窗玻璃上,纤细的手指飞快滑动着。
一面答:“接什么?她这么闲,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提起曲懿,周挽就来气。
中途摆谱消失,留她一个人和片方负责人赔笑赔到脸都僵了。
大壮不放心,给曲懿打去电话,压着嗓门说:“懿姐,你把定位发我,我让公司再派辆车,送你回去。”
空间就这么小,声音压得再低,也逃不过前排的耳朵。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周挽,隐约听见来自副驾驶座的一声哼笑,以为免不了一通冷嘲热讽,迎来的却是沉默,或者说是默许。
一个个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曲懿拒绝:“不用,我自己打车。”
“打车多危险啊,懿姐你忘了前几天咱们这一女孩搭顺风车失踪了吗,据说昨晚找到尸体了,还是从江里捞出来的。”
“……”
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来就不危险了?
曲懿最后还是没有拂了大壮的好意,将定位发过去。
等车开到指定地点,大壮在电话里告诉曲懿:“黑色奔驰,车牌是257——”
周围仿古灯成排亮着,行道树遮拦下,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车牌上,照亮前几位数字,没等他报完,曲懿打断:“看到了。”
“那行,到家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啊。”
还想说什么,听见对面传来一道闷响,类似车门合上的声音,大壮把手机拿远些,屏幕亮起,通话显示已经被掐断。
周挽嘲讽般的腔调无缝衔接,“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真是出息。”
她把曲懿今晚叛逆的行为归咎到苏祈身上。
大壮想起曲懿临走前说过的话,忍不住替她辩驳:“懿姐说这次不关男人的事,她就是觉得闷,不喜欢酒桌上的气氛。”
“她说什么你都信,”周挽手指顿住,挤出刻薄的笑容,“上回还跟我夸你比那什么选秀出来的ace还要帅。”
大壮眼睛笑成一条缝,“那更得信了。”
“……”
周挽哼了声,没再说话。
-
曲懿一上车就摘了口罩,车里有烟味,不算重,但也称不上好闻。
迎来拖沓的沉默。
车一直没启动,曲懿抬眸忍不住地问:“不走吗?”
两个人的视线几经辗转,在后视镜里对上,曲懿先收回目光,转瞬他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撞进耳膜。
仿佛含着一嘴薄冰,低磁冷冽。
“去哪?”
大壮没和他交代清楚?
曲懿没有多想,报了串地址。
车里开着暖气,曲懿身体渐渐回暖,上车前踩到雪坑里,浸着雪水,双脚还是冰冷。
她弯下腰,解开高跟鞋盘扣,“有纸巾吗?”
恰好红灯,温北砚脑袋往后偏了几度,目光飞快从她身上挪开,落在扶手箱上,纸巾盒已经空了,底部有一小包没拆封的纸巾,他递过去。
指腹若有若无地刮过她的手背。
一冷一热,温差明显,渗着薄汗,弱化粗粝的触感。
曲懿接过纸巾,换了个姿势,右腿搭在左膝上,长裙有条岔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她身子微微前倾,缓慢擦着脚底的水渍。
纸团没地方扔,被她攥在手心。
街道空空荡荡,偶尔有车从后头超过。
曲懿发现这司机开得是真慢,姿态却不像刚上路没多久的新手,单手虚握方向盘,遇到拐弯时,不紧不慢地滑开一个圈。
她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上心里烦躁,龟速前进几分钟后,胃难受得要命,眉眼凝着不耐烦的情绪,催促的声线也躁:“开快点。”
无人应答,短暂的静默后,车毫无征兆地在路边停下。
空气里弥漫着她自身携带的酒味,冲淡了原有的烟草气息,混在一起,更加刺鼻难闻。
忽然响起安全带弹开的声响,车门被打开,灌进来裹挟着浓重湿气的寒风。
曲懿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听见车窗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去而复返的那个人。
白色高领毛衣外头罩着一件浅灰色大衣,浅色牛仔裤,质感垂顺,看不出褶皱,全身上下都是寡淡至极的颜色,同堆在枝头的雪相得益彰。
眼睛藏进阴影里,沉沉的,深海一般不见底。
温润儒雅的气质,突兀地揉杂进几分置身事外的疏冷。
距离拉近,灯光照拂在他脸上,五官看着有些眼熟,嘴角有淤青,下巴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液已经凝固。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被袖子遮去大半,看不明晰。
她眯了眯眼,是一瓶矿泉水。
在男人视线迎上来的前一刻,曲懿率先别开眼。
车门开了,又带进来一阵清冽的寒气。
曲懿脖子一缩,余光瞥见他忽然伸过来的手。
衬衫袖口挽起两层,手指修长匀停,标准的冷白皮,身形高瘦单薄的人,显露在手背上的力量感突兀的蓬勃,青色的脉络蜿蜒而上。
右手带着黑色腕表,设计简约,看上去价格不菲。
个人喜好还是……左撇子?
曲懿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消失得太快,只捕捉到朦朦胧胧的侧影。
上车到现在,这人给自己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但从对方冷淡的态度里,她找不到一丝能够证明他们认识的蛛丝马迹。
曲懿在思考时,总会无意识避开别人的视线,这会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右侧车窗上。
温北砚顺着她的视线,压低脑袋,对上不远处led屏里一张放大的脸,左下方写着一行字“代言人:苏祈”。
约莫两秒,他平静地收回目光,手指施了点力,塑料瓶身被攥得有轻微变形。
这声响动将曲懿的意识拉拢回来,她愣了下,以为这水是要递给她的,“不用,我不——”
“喝”字还没说出口,那只手在半空拐了个弯,瓶盖拧开,水送进他自己嘴里。
就连细微的吞咽声都带着“你想太多了”的嘲讽。
“……”
曲懿面不改色地戴回口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车速加快,车窗外的灯光被拉拽成细碎的线条,一帧帧模糊地映进眼底。
没多久,雪又开始下起来,轻飘飘的雪花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珠,被重力拉扯着不断往下坠落,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车前糊化的水迹。
一路无言的氛围,车也开得四平八稳,神经放松下来后,曲懿很快睡着了。
离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等她醒来时,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他没叫醒她。
下车,正准备给大壮发去一条消息,电量没给她回拨过去的机会,直接黑屏关机。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拢紧外套,身影没入雪色中。
-
不知道是第几次,手机屏幕又亮了。
温北砚将车停到路边,下车,接通电话的下一秒,听见对面的质问:“说好的送我一程,你这连人带车的跑哪去了?”
“回家。”他言简意赅地抛出两个字,因刻意的压低,显得冷冰冰的。
“回家?我可是看见了有人上了你的车,还是个女人。”
含着怒意和打趣的嗓音,在这句话落下时多了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耳边高跟鞋敲地的声响越来越淡。
温北砚走了会神,无视电话里的调侃,单方面结束了通话,抬头。
眼前空无一人,铜钱黄的灯光错落有致地在地上晕开一圈圈弧线,染着烟味的呼吸沉而慢。
喉咙涩痛,他曲指捏了捏。
稍偏的视线里,后座靠近车窗的位置有一枝玫瑰,妖冶媚俗的颜色。
地上陈着一条细长的流苏耳坠,缀着光,碎影斑驳。
都是她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