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街的尽头绕进中心公园,有家没有挂牌的会所,做的是正经营生,但因为开会员有门槛,出入都是显贵人,环境不错,私密性强,渐渐在圈子里有了名气,生意还不错。
音乐慢摇清远,灯光昏黄,不显吵闹,反而幽静。
剪裁得体的西服将吧台前的身影衬得修长挺拔,男子肤色冷白,唇色极淡,握着酒杯的五指泛出玉石一样的光泽,修长,骨骼分明,杯里是烈酒,他整个人却好似捂不热一样,周遭没有一丝温度,清冷疏淡。
那侧颜坚硬冷峻,喉结弧线完美,多看几眼都能让人脸颊发烫,好几个漂亮性感的姑娘想搭讪,最终还是怯步,隔着三四米绕开了。
宋阳有些恨铁不成钢,却也能理解,他家老大工作应酬时游刃有余,从不冷待谁,必要时谈笑风生,外人都说耀星总裁是个光风霁月的斯文儒雅人,好相处,其实熟了就知道了,他家老大内外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尤其不近女色。
包间是半开放的,就在后头左侧,五六个青年靠在软座里,都是好友,工作伙伴。
齐景明是迟禹危大学舍友,现在是耀星风控部一把手,瞥了吧台那边一眼,问宋阳,“虽然确实能盘活虹区那个烂盘,有利可图,但花这么多心思,换成别的项目,利润更多,工作忙成这样,还应了许多酒会宴会,连酒吧也愿意来了,来了又不玩,明显是有心事。”
蓝桥的当家人不是姓姜嘛,宋阳拍拍齐景明的肩膀,“看老大意思了,老大让做什么做什么,铁定没错,时间晚了,咱们明天还得去虹乡做考察尽调,散了。”
几人收拾收拾,打过招呼,都走了,就剩下了宋阳,他挪过去,要了一杯清酒,明天还有工作,没敢喝太多。
调酒师陆澜之也是熟人,给宋阳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最近来得勤,受宠若惊。”
宋阳天生一副笑脸,走到哪里都乐呵呵的,“谁让你家会所开在长明街。”
他跟老大一起‘散步’了三次,出了公园上了长明街,沿着正街走个万把步,差不多十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中间,三次里三次偶遇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大美人——当年一中的学神姜幼宁,那时候的迟家和姜家,可是有婚约的。
只不过学神还和十年前一样,目无下尘,他这个清秀挂帅哥就不说了,和老大这么个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的大帅比擦肩而过,三次甚至更多次,硬是没多看一眼,也就无所谓认不认得出来了。
那时候两人的恋情轰轰烈烈,原本是相约好一起报考京市a大金融系,分数也够,最后却各奔东西,分手了,接着姜学神和谢优在一起了。
十八岁的少年大病一场,病好后彻底变了个人,一个人去京市上的大学,期间像一台不会累的机器一样连轴转,心里得多恨啊。
宋阳还在唏嘘,旁边的人喝掉了杯里的酒,“醒酒丸,两粒。”
来酒吧喝酒还要醒酒丸的,也不多见,陆澜之给他拿了,对方神色平静,语调也不疾不徐,没醉,也没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谢了。”
迟禹危拿了外套,吧台上的手机重新装回兜里,这就要走了。
宋阳知道他肯定还是会走长明街,嘿嘿一笑,“老大,这世道二十八岁高龄的老处男比大熊猫还稀有,加油吧。”
迟禹危“……”
宋阳也不跟了,和陆澜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心上人?”陆澜之挑眉,“这才回来多久,老男人情窦初开了?”
宋阳嘿笑,“梅开二度了,还是同一人,初恋,装心里十年了。”
陆澜之吃惊,“真看不出来,这冰块这么纯。”
宋阳唏嘘,“何止纯,简直难以理解,可惜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听起来像一笔孽债。”
“可不,也不知今晚有没有进展。”
夜风凉凉的,吹散了白日里堆积的暑气,正街上不冷清,却也不吵闹,姜幼宁耳朵里塞了白色的耳机,她喜欢走路的时候听音乐,不拘是什么曲种,好听就喜欢,沿着长明街一直往东,走过七千步,左拐进去就是佳苑公寓,路途不长不短,正好合适。
前面摊位上卖烤红薯,姜幼宁正想要不要买一个,旁边袭来一股浓烈的酒味,接着斜里伸出了一只手,过来揽她的肩膀,耳机被扯出来,带得兜里的音乐播放器摔在了地上。
西服一团糟,舌头捋不直,明显喝多了,“姜……姜幼宁,跟我走!”
周扬。
后头还跟着的几个年纪差不多,穿着不俗,都是喝了酒的,嚷嚷道,“果真是个大美人,扬子,你不是吹说今晚就能带出来一起玩么?怎么我看美人不太愿意啊!吹死牛吧你!”
“别着急,别着急,还没有扬哥泡不到的马子,哈哈!”
“当街把美人法办了吧!”
“快!”
周扬酒意都被激起来了,拽住姜幼宁就往怀里拉,凑上去就要亲,一身的烟酒味,“宁宁,跟我走,我真的愿意娶你!”
姜幼宁被拽到了头发,人也跟着踉跄,往斜后方看了一眼,忍耐着,“你确定要在警察局门口纠缠不休么?警察局晚上不关门,灯还亮着。”
“哇喔,美人说要报警了!”
“扬哥别不行啊,我们都等着,哈哈哈!”
周扬被推拒,落了面子,酒意正浓,拽着她的手,酒味全喷在了她脸上,“乖乖的,听话,少不得你的好处!”
姜幼宁不再废话,直接拿手机报警,拽着她的周扬却惨叫一声摔了出去,带着她往前趔趄,却在磕到灯杆之前,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接着整个后背都靠进了一个带着木质气息的怀抱里。
还有扑鼻的烈酒味。
揽着她腰的力道渐渐加重,收紧,又松开。
姜幼宁错愣地抬头,望进了一双深邃冷清的眼睛里。
接着她被轻轻推到了一边,对方声音清冽低沉,“站好。”
那张卡掉出来,搭在台阶卡上,男子脚踩过,辗成了两截,像一个惯常打架斗狠的,和他西装革履一身清冷凌冽的气质完全不搭边。
“你他妈——”
周扬爬起来,怒骂着挥拳冲上来,“找死!”
男子抬脚踹出去,周扬再次趴在了地上,撞到了车旁边的垃圾桶,易拉罐和水瓶滚了一地。
周扬狼狈不堪,路人纷纷惊呼着避让,男子不紧不慢地上前,攥住周扬的衣领把人提起来掼在了车窗上,周扬脑袋嗡嗡响,下意识就要挥拳,一拳抡空,他手被扭住,伴随着咔嚓声是一阵钻心的痛。
脱臼了!
“手!我的手,你他么谁!”周扬疼出了一身冷汗,其他几个看热闹的回过神来了,全都围了上去,“找死啊!动我们扬哥!”
五对一,混战,姜幼宁又拨了一次报警电话,但这人似乎很擅长一挑众,街面上乱成一团,他没吃什么亏,反倒是周扬的同伴被揍趴下了,尤其是周扬,身上脸上都挂了彩,浑身水里捞出来一样。
“艹!”
前后也不过七八分钟,路人和摊贩都挪远了,他对周扬特别狠,脚踩在周扬右手上,撵得用力,又喜欢照着人正脸揍,姜幼宁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旋即微微摇头,不可能是他。
斜对面远远地射过来一道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干什么你们!还不给我松手!”
卖红薯的大娘朝她笑笑,又晃了晃手机,“姑娘,别怕!”
姜幼宁说了声谢谢,很快就有两个警察过来,要把他们全都带去警察局。
周扬和四个跟班身上都挂了彩,垂胳膊的垂胳膊,捂肚子的捂肚子,脸上青紫一片,都挂了彩,骂骂咧咧,却也不敢再靠近那个男子了。
周扬瘸腿耷手走在前面,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要让这杂碎吃不了兜着走,等着吧!
到了警察局外头,灯光一下就亮了。
周扬扫了眼男子的容貌后,脑袋空白了一瞬,心脏咯噔着发憷,惊疑不定地拿手机找他爹要了张照片,确认这人真的是迟禹危后,脸色惨白惨白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完了完了。
和迟禹危结了仇,他爹绝饶不了他,他也是前两天跟着老头去酒会晃荡,远远才看见迟禹危一眼,老头跟迟禹危都没说上话,但这样的天子之骄子,他怎么会不记得。
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分等级,富二代与富二代也有差距,他和迟禹危,不是一个水平,老头正在和康远商谈贷款,要是黄了,损失了低利率不说,重新找另外的银行审批,不定拖多久,迟家真要搞他,只要给其他银行一点风控提示,周家就麻烦事不少。
可刚才这人揍他时的那股狠劲,哪里有酒会上斯文清冷的样子。
周扬的酒意全散了,冷汗涔涔。
小跟班还在叫嚣,“老子这就打电话,让他吃一辈子牢饭!”
“先打一顿再说,妈的!”
“老子的腿!老子要他死!”
周扬一脚踢过去,“你他么胡乱喷什么屎!明明是我们错在先!要蹲号子也是我们蹲!闭嘴吧你丫的!”
点子怎么会这么背,碰上不该碰的人,还打起来了,虽然他们才是被打的那一个,周扬在心里骂娘,也不敢再横,上前就道歉,“对不起,酒喝多了还耍横,这事赖我!”
扭送他们过来的警察听了就笑,“酒醒了?这不是挺有觉悟的么?”
大厅里白炽灯全开着,亮得刺眼,左边一排卡座,三个办公人员都呆愣住了,原因是这一男一女,长得也太好了。
周扬的几个小弟呆住,“我艹,这谁?”站在一起衬得他们几个跟废品似的。
姜幼宁也有些怔愣,旁边的人五官立体深邃,皮肤冷白,凌冽内敛,清冷,鼻梁挺直,唇色浅淡,浑身透着一股淬过冰的锋锐,那双略深的眼眸微敛望着她,眼皮双得很明显,和眼睫一样,挑剔不出一丝不完美。
她怔愣不是因为对方的好样貌,非富即贵的气质,而是那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好一会儿工作人员才回神,“都坐下来说说什么情况。”
三个值班的警员都过来处理这桩小案件,进度却有些缓慢,原因是这两人的外貌,当真能让人忍不住要多看,要不是有为人民服务的职业道德卡着,必然问东问西,看得呆了去。
姜幼宁讲完大致的情况,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姜家现在的情况危如累卵,已经经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开罪周家,真让周扬进了看守所,必然要惹来周家人报复,不划算。
周扬心里暗暗高兴,想着过后再来找姜幼宁,好声好气地哄,不怕她不上钩。
迟禹危神色平静,不言语也未动怒,周扬却感受到了实质的压迫感,心脏突突跳,狐疑地多看了一眼姜幼宁,发觉那股凉意重了一分,想着那张被对方踩在脚下的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里打鼓,咬咬牙道,“对不起宁——额,姜小姐,是我喝醉酒打扰了,下次再也不敢纠缠姜小姐了,我发誓,要是违背了誓言,出门被车撞。”
不纠缠也不报复就好,姜幼宁也松口气,“一场误会。”
周扬僵笑着看向那人。
迟禹危缓缓道,“记住你说的话。”
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里寒光湛湛,锋锐内敛,周扬脸色发僵地连连点头,他能在c市混玩,没出事,家里人也不管,是因为有眼色,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剩下的几个脸色狐疑,猜度不到是谁,也猜得到是开罪了什么不能开罪的人,知趣地闭上了嘴巴,有个黄头发的不甘心地嚷嚷,被周扬和好友提溜着走了,“闭嘴吧你!傻缺!”
警局里空气都跟着宽松不少。
姜幼宁欠身道谢,“刚才谢谢你。”
姜幼宁只觉旁边的人深眸里覆上来一层冷意,又好似这层薄冰底下有重重波澜,让她要说的谢词全噎在了喉咙里。
虽然当事人不打算追究,该做的笔录还是要做完的。
警员望向这个路见不平见义勇为,长相跟画报似的救美英雄,“姓名?带身份证了么?”
“迟禹危。”
“十三年前曾就读于c市一中303班。”
他侧脸坚硬无情,神色很平静,这两句话却好像从幽冷的水井里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似的,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半个小时前雪雪才说起……
姜幼宁忍不住失礼地转头看他,撞进他清冷微垂的深眸中,差点没脱口问他怎么变化这么大的,从前炽热耀眼,如同烈日骄阳,此刻却像深潭古井,透着锋锐冰霜。
如果不是对方深邃俊挺的五官渐渐和记忆重合,姜幼宁都要以为是撞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