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秒,云织果断转身,径直走去吧台边,换了个装啤酒的大号玻璃杯,接完滚水之后,又贴心地兑了些凉水进去,然后回到那男人面前,想照秦砚北的话做,然而她个子不太够。
对方人高马大,她只有一米六三。
云织抿唇的时候脸颊会圆润一点,从侧面看,略微褪去了纯净脆弱的美感,多了鲜活的灵动。
她就这么灵动地拖来一把椅子,铺了层纸巾站上去,严格执行恩人的要求,把一满杯的水直接对着那男人兜头浇下去,在对方憋闷的叫声里,文文静静说:“秦先生这是教你,以后对人礼貌。”
一群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世家子,现在没一个能正常呼吸。
云织做完,把自己动过的东西全都妥帖放到原位,目光重新回到秦砚北脸上。
他周围没有灯,只有稍远处雾一样的光纱笼向他,半明半暗,几次晃眼看去,都觉得这个人英俊冰冷到毫无烟火气,又透着凌驾于人的玩世不恭。
可那又怎么样,秦砚北救过她的命,倒水这件事,也是在为他眼中的弱者撑腰。
他或许真的阴狠,但没有传言里那么可怕。
秦砚北唇边微勾了一下,转瞬即逝,他不再看云织,警告她:“没有下次。”
意思是,这次算了,下不为例,趁早消失别再出现,就当你这个可笑的美人计从没来过。
他掀开毯子,露出西装裤包裹的颀长双腿,腿的外观看不出异常,只是不能动。
程决在旁边眼明手快,知道太子爷这是腻了,不想多留,弯腰就要去扶他起来,暗暗感叹天仙还真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四叔的人就好了,可惜这就要彻底拜拜。
而云织不走寻常路。
她在迅速分析完恩人的话之后,鼓足勇气迈开脚步,直奔着秦砚北跑了过去。
女孩身上说不清的暖意,带着山间的花草气息,热烈扑向他。
秦砚北抬起的手臂悬在半空,程决去扶他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完。
就这么一个很短的空档,一只白皙柔软的手从羽绒服袖口里伸出来,颤巍巍握住了秦砚北。
她温热,他凉得刺骨。
“秦先生,我,我来吧,”云织跑得太急,皮肤晕着红,碎发俏皮地贴在脸颊边,她近距离抬眸,浅笑,真挚地看他,“不够热情这种事,我保证,没有下次。”
云织想,秦砚北还不错,是个正经人,他既然当初不想告诉她救命的真相,那现在当然也不会轻易提起来,才会完全不接报恩的话头。
那目前,她应该尽力去做,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秦砚北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直白抓住。
他太阳穴里一阵阵抽跳的神经骤然加重。
她竟然敢摸他。
这就是,长达好几年,扬言要把他拿下的暗恋么?
云织是盲抓的,没注意自己一把就握上了太子爷的手。
她明白腿受伤的人要移动一下多艰难,自己跟他的身高体型又很悬殊,所以一门心思只想把他扶稳了。
拿画笔的细腻五指,跟匀称有力,苍白修长,带着一道狰狞烧伤的手扣在一起,大小差了几个号。
她越是努力抓紧,彼此皮肤之间就越是摩擦出潮湿的热度。
程决已经看傻,震惊张着嘴。
云织怕自己表现不好,又伸出另一只手,把秦砚北的小臂也扶住了。
这样一来,他的手臂自然而然被抬高,衣袖稍往上窜了窜,烧伤就露出来更多,贯穿手腕。
云织视线不由得落在上面,清楚看到了疤痕的惨烈,在这么一个外表无可挑剔的人身上,加倍刺眼。
云织很内疚。
按奶奶说的,秦砚北当时只是恰好在附近,根本不是身陷火场,要不是去救她,不至于被火烧成这样。
她报恩理应更尽心,至少也要弄明白,秦砚北身边是不是真的没人照顾,要是没人的话,不管他态度多恶劣,她都应该坚持帮他。
云织这边做着决定,那道凛冽的声线就砸了下来:“你还要摸多久?”
风雨欲来的危险,寒意往骨头里刺。
云织这才发觉自己不小心越界了,喉咙一窒,有些惊恐地微微睁大眼。
她双眼形状本来就偏圆,像某种温顺漂亮的鹿,偏偏眼尾略有上挑,在秦砚北的视角里,又添了不自觉的撩拨神态。
无辜而引诱。
秦砚北额角轻跳着,牙关缓缓压紧。
他掌心已经被磨蹭得升温灼烧。
秦砚北表情没什么改变,散淡坐着的姿态仍然漫不经心,但沉在黑暗之中的半张脸明显罩了层霜,那种浸到本能里的上位者压迫感,比之前更甚。
云织忙把手松开,往后错了一步。
她转身张望,看到墙边停着一辆轮椅,必定是秦砚北来的时候用的。
云织抱歉地朝秦砚北俯了下身,太子爷眉心稍霁,以为她终于肯安分了。
然而云织不吭声地去把轮椅推了过来,还顺路在备品区找到了一次性手套,仔细戴好以后,温缓地低下头说:“秦先生,你相信我,我能扶住你。”
她假期去敬老院照顾过老人,有些腿脚不好的,她都可以搞定,没那么弱。
云织又把一双手伸出来给他看:“而且我戴上手套了,不脏。”
她这一次离秦砚北更近,不等太子爷有机会动怒,就轻轻勾上他的臂弯,把他从沙发边搀起来。
秦砚北是可以反抗的,他要捏住一个小姑娘的脖子根本轻而易举。
可惜程决已经被眼前发展惊得神志不清,眼见天仙那么吃力地去扶人,他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上前就配合地把秦砚北手肘托住,顺着云织的动作,把这位平常他连边都不敢沾的阎王,成功送上了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