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少开始便步步为营,满腔算计,于不动声色中除去了多少眼中钉的人,从前即便是笑,也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戴了一张摘不下的面具。
从未这样过。
难道是被我揭穿了,窘迫,所以……
我正在想着,便见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嗯。」
须臾,他再次破功,笑得实在没心没肺。
我十分不爽地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李御终于后知后觉,明白我确实很生气,他一把拉住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沉沉,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站在床边,斜睨了李御一眼,不满地道:「当初问太医避子汤会不会伤我根本的人,是你吧,我亲耳听见的。」
「你……」他脸色有几分难堪。
「我如何?」我复又白了他一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帝王最薄情。
我质问道:「你平日里舌灿莲花,怎么到这一刻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李御无奈地歪过头,抬起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你能不能别就这样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起了火,压不下去的。」
我闻眼低头一看,寸缕未着,洁白无瑕一片,起伏如山峦。我吓得立刻双臂抱着自己,「你你你!李雁南,你禽兽,你什么时候把我扒光的!」
李御又贱兮兮地看过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今夜喝多了,记不清了。」
「宝贝,过来吧。」他不顾我想杀了他的目光,反而朝我伸出手,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这些年来政务太过繁忙,终究是我忽略了你,但既然今日将这件事提起来了,咱们就把它说个清楚,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存在隔阂。」
「行,你狡辩吧,我洗耳恭听。」我将手搭在李御的手上,任他抓住我的手,再次钻回被褥中去。
我缩在李御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烫热的温度。
「平日里你跟个人精似的,怎么在这些事上就那么傻?」他吻在我的额头,而后温柔地道,「那只是调理身体的汤药罢了,我当初不过随口问了一句。」
「我承认,我确实有过要给你喝避子汤的想法。」
李御双臂紧紧环抱住我,继续道:「当年我的母亲便是因为生下我,难产而死,我长这么大,受人欺负也好,万人之上也好,孤身一人走了太久,我很想亲眼看一看我的阿娘,我很想亲自牵一牵她的手,而不是孤零零站在她的画像之前,一看许多年。」
这算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他往日的事,我静静听着。
「幸好,我现在有了你,但我知道你从小身子不好。」李御越说声音越是哽咽,「我真的很怕你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我的沉沉一定要长命百岁,收益我才有过要给你喝避子汤的想法,可太医说会伤身,我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些年你喝的,从来不是什么避子汤,只是调理身体的补药罢了。
「至于你的父亲,他确实曾与魏王有过牵连,他那时把柄攥在魏王手里,现在他的七寸捏于我手中,只要他不做咬人的蛇,我绝不会动他,我怎么舍得让你像我一样成为孤家寡人呢?
「还有皇后……先帝曾为我们定下过婚约,但我从未喜爱过她,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登基那一年我已将婚约废除。
「后来总有人在朝堂上步步紧逼,明里暗里提及当年,削尖脑袋地想将她塞进后宫里来。我觉得他们颇为可疑,便暗中查了皇后的身世与近些年她都接触过哪些人,这一细查顺藤摸瓜发现果然有猫腻,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
「是,我利用了她,我承认我卑劣,不择手段,失了君子风范,可做了君王,尔虞我诈中再难做君子。一旦乱世起,必是战火连天,尸骸遍野,民不聊生。为了扫清余孽与边境伺机而动的狼,为了百姓安居,总要有人牺牲,很不巧,她同时沦为我与密谋造反者的手中棋罢了。」
李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来,「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是个奸细,泄露机密吗?」
「怕什么?」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同生死,共存亡。」
我伸手抱住他,心中十分愧疚,「对不起,这些年,我误会了你。」
李御叹了口气,带着歉意道:「是我之过,是我从没跟你坦白过。」
说着他低下头来,吻在我的唇瓣上,温柔,缠绵。
第二天太医照常来给我送药,我将盛着汤药的白瓷碗端起,打量了太医一眼,问道:「刘太医,这药,是避子汤吗?」
刘太医一听,以为我误会他给我换了药,登时跪在地上解释:「娘娘,这是调理身体的补药,娘娘喝了三年,就是给老臣十个脑袋,老臣也断然不敢欺瞒啊。」
我一饮而尽,落碗。
这才发现,其实这药与儿时喝的那些比起来,并不苦,原是我这些年,自己蒙蔽了双眼,错怪了一片丹心。
没过几日,李御突然闯进皇后宫中,毫不留情地将皇后秘密软禁起来,他看着皇后未写完的信,仅是寥寥数字,他盯着琢磨了两个时辰。
终于,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提起笔。
他仅凭那几个字,便开始模仿起皇后的笔迹,写起信来。
半个月后,敌国边境大军秘密调动,辽北开始动乱,京中不少大鱼已然上钩,却浑不自知。李御听着众臣议论,胸有成竹地坐在帝位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地叩着冰冷的龙椅。
李御近日来都在忙着连夜召见心腹大臣议事,商量如何将朝中奸细一网打尽,以及如何一举击溃欲图南下的敌国人。
夜越来越深,我有些困,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忽然察觉窗外似乎有黑影闪过,只是一瞬间,仿佛只是风刮起飘过一片叶。
四下很静,静得危险。
小时候我曾经历过几次刺杀,因此我总是会比别人多留心几分。
果然,很快我便闻到一股难以察觉的陌生香味。
是迷香!
我两手藏于袖中,悄悄打开随身携带的解药瓶,拿出一颗药丸捏于手心,随后移动步子过去端起茶杯,将那药丸落于茶杯之中,随后将茶饮尽。
其实除了那难以察觉的陌生香味,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还是小心翼翼。
我放下茶杯,步子尽量显得凌乱,歪歪倒倒地走,佯装无力靠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香儿,本宫有些乏了,过来伺候本宫就寝。」
「是。」半晌,香儿终于昏昏沉沉地踩着小碎步跑过来,打了个哈欠后,扶过我。
进了寝殿后,香儿迷迷糊糊替我将头上碍人的金钗步摇摘下来,「娘娘……」
我一把蒙住她的嘴巴,喂了她一颗解药。
寝殿之中有李御修的暗道,除非是硬闯进来,否则这里便是万华宫中唯一无法窥伺的地方。
我压低声音道:「快,咱们离开这里。」
香儿还未完全清醒。但她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一看我反常,便已猜到七八分。
我快速翻出之前准备的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换上,打开暗道的门,我们俩快步走了进去,随后将暗门关上。
她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问我,「娘娘,是有刺客吗?」
「嗯,恐怕不止刺客那么简单。」我摸出一块腰牌递给香儿,边走边吩咐道,「一会儿出了暗道分头行动,我去找陛下你去搬救兵。你尽快找到禁卫军统领,这是陛下给我调动宫中守卫的腰牌,你拿着去,命他即刻将宫内宫外包围住,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另外让他亲自调集人去埋伏在皇后的清乐宫中,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抓住,尽量留活口,倘若实在抓不住,全部乱箭诛杀,绝不能让刺客逃掉。」
香儿一脸不解,还是接过了腰牌,「是。」
暗道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出口,是在宫中最不起眼的一处:荒废多年的正极殿。
香儿捏着腰牌,跟我说:「娘娘,您多加小心。」
「嗯。」
我俩低着头,各自分头离开了正极殿。
走了很久,忽然一声响,我回头便看到万华宫的方向火光欺天,杂乱的声音大喊着,「万华宫走水了!」
「走水了!快来人哪!」
喊声、哭声混在一起。
还没到李御议事的地方,我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跌跌撞撞的身影带着一群人冲出来,往万华宫方向跑去。
他跑得狼狈,好几次险些把自己绊倒,他着急地喊着,「沉沉!等等我,我来救你!」
「我来了!你等一等我!」
李御这混账着实跑得太快,我在后面追了好久也没追上,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