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直到那一天,所有美好的幻境轰然倒塌,我只觉得我像个被遗弃的人,站在一堆锐利又好看的琉璃碎片上,我低头想去捡,哆哆嗦嗦想去拼凑出原本美满和谐的样子,却发现那一瓣瓣琉璃碎片都精准地插在我的心上,六年来不曾掉落。
我扶了扶眉心,喊丹橘为我煮了壶茶,滚开的茶水喝下去,热气游走在四肢百骸。
丹橘在我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担忧地看着我。
「长公主还是这样惧冷。」
我握着这只汤婆子,感受着上面的热量,把自己缩在狐皮大氅里,笑了笑。
「不必为我担心,老毛病了,我早就习惯了。」
丹橘蹲下为我整理狐皮大氅,让它包裹得我更加严丝合缝一些,她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说道:
「长公主,不要害怕,再也不会有那种时候了。」
那种时候,是什么时候?
是我和皇兄躲在衣橱里看到父皇亲手掐死母妃吗?还是父皇骑在我身上,一边咒骂一边撕扯我的衣服?
那天我和皇兄与母妃玩捉人游戏,我和皇兄躲在母妃的衣橱里,等着母妃来找我们。
等了好久没等到母妃,我想要出去寻寻母妃,刚想打开柜子门,就看到父皇拎着母妃来到内殿。
我很快发现父皇的异样,与平日爱护母妃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提着母妃的衣襟,像拎着小猫的后脖颈一样,然后把母妃狠狠甩在地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想要呼喊母妃,皇兄先我一步捂住了我的嘴,他把我摁回衣橱内侧,用衣橱里母妃层层叠叠的宫装覆盖住我,我躲在母妃的宫装下,身边全是母妃的气息,却听到母妃的声音在衣橱外凄厉地响起。
「姜诚!你我早就是势不两立的仇人!这些年,你知道我是多么厌恶你吗!我巴不得自己身上掉层皮,换掉这被你碰脏了的血肉!」
我从未听过母妃这样悲恸激烈的声音,她从来都是淡淡的,温温柔柔的,很少与宫里其他娘娘聊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倚在软榻上,轻轻地笑着,看着我与哥哥在她身边玩闹。
衣橱里黑黑的,只有一丝光从柜门透进来,哥哥捂住我的嘴巴,他的眼尾都红了,却硬是不让自己掉下一滴泪来。
哥哥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无声地点点头,心里害怕极了。
我们一同靠在衣橱的柜门处,从小缝里,看到母妃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父皇骑在她的身上,母妃的手被他的玉石腰带紧紧束着,高举在头顶,他拿着一柄长长的玉石,在母妃身上滚来滚去。
他好像疯了一样,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母妃的脸,突然又恍若回魂一样,凶狠地扇母妃耳光,最后我看到他用手扣住母妃的脖颈。
他掐着母妃的脖子,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喘着粗气,把她举起来,母妃的双脚离地,神色痛苦地挣扎着。
他看着母妃狼狈的样子,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如月,朕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你却一点都不喜欢朕。哈哈哈哈哈!好啊,如月,今日你若是求求朕,说你喜欢朕,朕就与你重修旧好,若你不求朕,那朕就亲手掐死你。」
我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砸在哥哥的衣襟上,哥哥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带着汹涌的恨意,一眨不眨地盯着父皇掐着母妃的手。
我听到母妃轻轻的笑,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从容不迫,她轻蔑地看向父皇,吐出来的话却是春雷落地般,不容置喙:
「姜诚,你残暴无能,我这一生,都以嫁给你为耻。」
父皇怒极狂笑,瞪着她,睚眦欲裂,手一点点收紧,母妃一点点倒在地上。
他看着倒在地上死去的母妃,连滚带爬地到她身边,抚摸着母妃的手,又笑又哭。
「如月,你是朕的至宝,可是你太不听话了,这下好了,你安安静静的,就永远是朕的至宝了。」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宫里娘娘们养的猫儿都缩在殿内取暖。
我一人跪在养心殿外,求父皇开恩,不要把哥哥送去西北带兵。
来来往往的宫人看到我,都或多或少,悄悄在打量我、可怜我、鄙夷我。
宫里消息传得很快,大家都知道,月美人触犯圣颜,陛下龙颜大怒,剥掉她一段脊骨,制成了一枚骨簪用来束发,并将她丢进了乱葬岗,十一皇子被发配到西北训兵,无召不得进京。
不知道跪了多久,天色渐晚,淑妃娘娘提着食盒,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簪钗叮铃作响,她看了眼仍在跪着的我,便提起裙裾,踏上了养心殿高高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