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一向疼爱公主,求公主开恩。容贵妃去的那日,皇后娘娘不许奴婢侍奉,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贵妃走了,娘娘瞧着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对着窗外看了好久,更安静了些,结果谁能想到,当晚娘娘就……」
我扶住泣不成声的彩星,安慰她:「我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
养心殿里没有点烛,我进去时险些撞上门口的花瓶,德胜公公忙举着一只烛替我引路,我看着仍坐在黄花梨木椅上的皇兄,他用手撑着头,靠在椅背上,好像已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我接过德胜公公手里的烛,借着烛光看皇兄的脸色,他看起来很不好,眼睛无神地半睁着。
他微微侧起脸看我,声音哑哑的。
「皎皎,她那么怕疼那么娇气的一个人,你说,她是怎么在火海里忍受下来的呢?」
他两只手放在脸上,有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刚刚下旨杀了彩星,我要让旁人都知道,我对她的一切都无比厌恶。可是皎皎,她真的不会原谅我了吧,她一定恨透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皇宫里发生的任何事,其实无论站在谁的角度来看,都是一场悲剧。
我把带进来的食盒打开,端出药碗放在桌上。
「皇兄先把药喝了吧,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垂眼看了眼药碗,自嘲般笑了笑,他把玩着药碗,看着白玉净碗里棕色的药液,仿佛在把玩自己的生命。
「最开始的时候,我跟清清说,只要再等三年,等我把皇帝的位子坐稳了,把乱臣权臣的势力扫除了,我就把她从冷宫接出来,往后的日子再也没人能拆散我们。」
他将药液喝得一干二净,缓了缓说。
「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天下已比我刚登基时要安定很多,我很高兴,我就快要能和清清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但是清清,怎么就先丢下了我呢?」
我看着皇兄,他黯然地靠在椅背上,无助地看着我。
「皎皎,这种心痛的感觉,我第一次体会到是在母妃死时,第二次是清清的死。我不想再喝药了,我活着已经没有盼头了。」
我的眼泪簌簌流下来,在母妃死时,他都不曾这样颓然不知所措。
我握住他的手,流着眼泪坚定地说:
「哥哥,我总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离开养心殿,回到自己的寝殿时,我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皇兄的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母妃的死。
那年我八岁,皇兄十岁。
母妃是作为战败国的礼物献给父皇的。
年幼时我常想,母妃这样年轻好看,而父皇早已年迈,甚至连我都抱不动,他们在一起透露着强烈的不般配,有次父皇来找母妃用午膳,我看到他坐下时,龙袍包裹着肚子上的赘肉,一股股叠着,母妃真的会喜欢这样的父皇吗?
母妃告诉我,她没有喜欢谁的权力,帝王的欢心留在哪,谁才能活得更长久。
在我的记忆里,母妃一直是温柔安静的,我和皇兄打翻了母妃喜爱的妆盒,她也只是心疼地捡起来放好,转头看我和皇兄有没有受伤。
她有时会轻声哼唱一些曲调悠扬的小调,我问她,这是什么歌,她笑着把我抱在怀里,说这是她母国的歌。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悄悄打开一只小小的箱子,里面是她母国的服饰,她轻轻摩挲着这些衣物,微不可闻地叹气。
我凑上前,发现这些衣服大多颜色明快,明紫色、水红色、天蓝色……
我问母妃:「为何母妃现在只穿素色,皎皎从没见母妃穿这样好看的颜色。」
彼时我太过年幼,根本不懂,母妃嫁入姜国后,早就没了年少时的自由,在远离母国的深墙大院里日复一日蹉跎,她厌恶父皇,自然也无心打扮。
父皇暴虐昏庸,不问政事,后宫里塞满了妃子,环肥燕瘦,尽态极妍。
但我一向认为父皇是喜爱母妃的,毕竟整个姜国王室的宝贝都如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送进母妃宫里,除夕宫宴上,漫天爆竹烟花下,父皇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起母妃的手,在其乐融融的宴席间,对母妃郑重许诺。
「如月,你永远是朕的至宝。」
我拉着皇兄躲在柱子后面,母妃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我看着父皇如此珍爱母妃的样子,与皇兄拍手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