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时节,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我在长街上遇到了另一乘车轿,不用猜,也知道里面的人是谁,果然下人恭恭敬敬地撑伞,描金玄衣的男人缓步走来。
这些年,我之所以在朝堂上一手遮天,除却先帝遗诏,还有一重缘故。
便是我攀附上了前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弈王爷——穆玄弈。
我微微屈膝,被他扶了起来,他笑吟吟地覆上我的手,「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事情可都办妥当了?何时送那小贱人上路?」
他说的自然是冯漪珠,却不知道,女人现在就被我藏在轿内。
指甲尖儿掐进掌心,我努力让自己神情自然,「冯氏连同家眷已被羁押,难办的是他家女儿,如今身怀龙裔,倒不好直接处死。」
穆玄弈咬牙冷笑,「龙裔?罪臣家的女儿怀的算哪门子龙裔?孽种罢了,这皇位上坐着的是不是真龙还未可知呢!」
说完,他话锋一转,「吕樱,你心疼了?嗯?」
那张阴柔艶丽的面容凑到寸尺之内,逼视着我。
眼睛似乎带着笑,只是不知道是在看所爱之人,还是掌中之物。
我挺直脊背,跪在穆玄弈面前,稽首在雨水之中。
「臣自当竭力为弈王筹谋。」
穆玄弈这才满意地笑了,几乎贴在我的耳畔说道:「事成之后,必不忘你。」
说完,他还狎昵地捏了捏我的耳垂,「你上次调的茶极好,得空了,我再去府上拿。」
我目送他离去,上了车轿,直到在长街的另一端消失。
展开手掌,被掐出的血痕根根分明。
撑伞小厮的脸色无不忧虑:「大人……」
「回府。」
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以我的手段,必然让冯漪珠在刑部受尽折磨,甚至以她为棋子逼供冯家。
所以得知穆冠雪登相府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的。
他从书房外的抄手长廊上缓缓走来,眉眼清疏,当真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我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秉烛看卷宗,「乍暖还寒的时节,皇上怎么来了?」
——能为什么而来?当然是为了他的冯漪珠。
但穆冠雪却皱了眉,「方才我来的时候,正见何郎中走,你的房中有药气,是病了么?」
我搁下书,笑了笑,「皇上您是不是朝思暮想着臣暴毙而亡?很可惜,微臣的身体好得很,至于郎中为谁而来,皇上再猜一猜呢?」
「是漪珠?」穆冠雪倏然变色,「她果然在你府上!她怎么样了?吕——相傅,她是身怀六甲的人,请你垂怜。」
「知道了。」我散漫而冷淡地用目光撩一眼窗外,「这不请郎中来瞧了吗?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穆冠雪猛地挥袖打落了我的书卷,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拎了起来,他双目猩红,如果手边有刀,大概已经将我凌迟千万遍。
可惜他不能,也不敢。
他是皇帝,他很清楚这其中的权重。
「君臣有别,男女也有别。」我几乎句句奔着锥心去,「皇上还是松开臣吧,传出去有损您的脸面。」
穆冠雪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吕樱,你是真的没有心。」
「你骗他。」
屏风后,冯漪珠蹒跚走出来,即便腹部微微隆起、憔悴也难掩原先的美人模样。
早听闻后宫有句话——纵姹紫嫣红开遍,不抵明珠颜。
她还在追问,「我根本没有动什么胎气,这郎中是因你来的,你为什么要瞒着皇上?」
我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自己苍白的指端。
冯漪珠抬手想去拿茶盏,大抵是准备润润喉咙再开骂,却被我覆上了杯盖,「贵主有孕,来人,换红枣汤来。」
大概是我油盐不进的样子的确够气人的,冯漪珠指着我「你」了半晌,才酝酿好自己的措辞,「吕大人,我在闺阁之中就听闻你的盛名,我知道你的才学和野心,决断和冷情。」
「贵主抬举了。」
「那日在轿中,我听得清楚明白,穆玄弈不过是在利用你!他许给你什么?位高权重、荣华富贵?这些真的比得上阿冠的一片真心?!」
她控诉得情真意切,到最后泫然泪落,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砸。
休说穆冠雪,大概换了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软不忍吧。
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贵主哭累了,歇会儿吧。」
「我不走!」
「那臣告辞。」
我拂袖想要离开,却被冯漪珠抓住了衣角,我实在不耐,却听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吕大人,我初次见到阿冠是在射柳宴,他一举夺魁。我赞他厉害,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盏花茶。」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他有今日要多亏一人,他说这个女子哪里都好,相貌才情、文韬武略,还有她泡出的茶,全天下独一无二。」
心底某处忽然被刺痛,我没有看冯漪珠的眼睛,也没有夺走我的袖子,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对,他说那是他的意中人,叫吕樱。」
偌大书房之内,只剩下我和冯漪珠。
镂空错金兽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
我拨了拨香灰,重新坐了下来。
「贵妃娘娘,人总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