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先见到的人会是苏如华。
毕竟她那样的讨厌我,巴不得一见到我就跳出来折损几句。
但没有。
谢南疏慢条斯理的泡茶,从选茶开始,温杯烫盏,品闻茶香,每一步都严丝合缝。
明明是赏心悦目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是有些怪异。
像是刻意的附庸风雅一般,滴水不漏的严谨。
看着没有虞子溪做起来赏心悦目。
他递了杯茶给我,「最近过的怎么样?皇后娘娘。」
后四个字被他咬的很重,十分令人讨厌。
「托谢大人的福,过的很好,」我没去接他的茶,「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快活过。」
「在我面前不用说假话,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我瞪大眼睛看他,怎么短短半年他就听不懂人话了?
我纠正道,「谢大人想必是误会了,本宫过的很好,既不是假话也不是气话,陛下爱本宫,本宫也爱陛下。」
「你改口改的倒快,」听到我自称本宫时他就开始皱眉头,一脸的不快,「也不知道虞子溪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大人还是慎言,这里是南朝。」
谢南疏盯着我,笑出声,「阿舜,你变了。」
「人都会变,谢大人也变了。」
变得叫人看一眼就心生厌恶。
我捏着衣袖,看着他,就是十分的后悔。
年少时谢南疏还不是这样的招人讨厌,他那时弱小,苍白,和我一样是生活在角落里的人。
我们也曾惺惺相惜过一段时间。
人是群居动物,无法抵御寒冷的时候就会互相拥抱着取暖。
只是我太贪恋这点暖了,竟把它同爱混淆。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抽条的很快,谢南疏也是。
看着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来找我时总是会想古人的智慧真是形象又具体。
像柳树似的,给他几天的时间就枝桠疯长,绿了一个夏天。
他出落的越来越好看,在一群皮糙肉厚的黑脸少年中格外的突出。
被苏如华盯上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谢南疏和苏如华走的愈近,就离我愈远。
高挑的少年和如花的少女只需站在一起就是登对,就是天作之合。
他大概是忘记了,这个王帐里有两个公主,谢南疏有两个表妹。
年少时的苏如华任性,或者应该说是比现在更为任性。
想到什么就要得到什么。
父皇也宠她,要星星就不给摘月亮。
北朝几乎半年都是冬天,胡天八月即飞雪说的一点都不假。
那年的雪尤其的大。
许多牧民的羊群都在暴风雪中迷失。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事苏如华曾来我的住处抽了我好几个巴掌,她说是因为我这个灾星的缘故。
很是神奇,她一向有把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扯到一起去的魔力。
有牧民实在没办法,拦在官路上请求帮助。
大官没等到一个,却撞见了偷偷跑出去玩碍于风雪又折回来的苏如华和谢南疏。
苏如华叫谢南疏把羊找回来,只要他找得回,她就认他做驸马。
多圆多大的饼啊。
谢南疏一口吞下去也不怕噎死。
扯了马按照牧民所说的就奔了出去。
那晚谢家找不到人,寻到了宫里,连我都被叫起来问他的去向。
苏如华眼泪汪汪的说谢南疏找羊去了。
父皇气的半死,还是没忍心责备她一句。
怎么说重话呢?她都哭了呀。
我那时心还软,十四五的年纪心上还没长出盔甲来,最容易因着一句话豁出命去。
裹了厚衣服就出门寻谢南疏。
羊没看见一只,好在他牵出去的枣红马护主,哪怕主人跌落马下也用身子护着他。
回去的路上有羊群冲撞过来,两匹马都受了惊,摔下我和谢南疏就跑开了。
我那时真怕他死了,每走一段路就把他搂进怀里问话,听到他的回答才继续赶路。
回到宫帐时我半条命都要丢去,现在的雨雪天膝盖还疼。
他塞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他会娶我,会带我过好日子。
我因着他这句话开心了很久,觉得这就是爱啊。
然后被他举荐着,嫁给了虞子溪。
这样他就可以和苏如华长长久久。
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爱的人该如何被填满?
一点点爱就够了。
她们最擅长自欺欺人,只要你抛出个苗头,她们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攥着不撒手。
并自以为是的补充说明,将你这半句话的开头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美梦里溺死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让他暴毙于风雪中。
我缓了神,想起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子上,「我不要了。」
谢南疏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眯着眼睛说,「阿舜,你现在说的是气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张脸越来越陌生,我盯着他看,仿佛之前从来没见过似的。
「谢南疏,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阿舜,我会娶你。」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直面我的发问。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想不通当时的少年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你如何觉得你比得过虞子溪?见过了他那样的人再看你一眼我都恶心。」
谢南疏脸都黑了,他猛地握住我手腕,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面目狰狞,「你明明说过你爱我!我奉劝你别在虞子溪身上白费力气,他对你不过是玩玩罢了!」
我气的口不择言,「被他戏弄也比被你戏弄好得多!我就愿意被他戏弄!」
他握着我手腕的手没松,另外一只手攀上我的脖颈。
只需要一用力我就折损在这里。
哪怕在这时候我还能分神,怪不得他和苏如华是天生的一对,除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宣泄愤怒什么都不会做。
「别这样看我,」谢南疏声音沙哑。
我却更加轻蔑和鄙视的看了回去。
「谢大人,宫中来接二公主的人来了。」门外的暗卫突然出声,谢南疏整理了情绪,手上一用力将我甩到桌子上。
「咱们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谢大人下次若是见了我可要记得行礼,毕竟你是北朝的臣子,而我是南朝的皇后。」
今时不同往日了。
尽管我依旧因为生理原因小腿打颤,但我知道,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虞子溪会为我撑腰。
玉佩孤孤单单的掉落在地上,我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时思索了一瞬,弯腰捡起。
即将迈出门时狠狠朝谢南疏脸上一砸。
屋内是他的怒吼。
那又怎么样,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