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陛下摆驾到我的寝宫,吞吞吐吐地一脸难色。
我靠在软榻上剥桔子,撕开一瓣塞到口中。
那桔子是我每年冬天都会吃的品种,今年却格外酸涩。
「宓儿,你听朕解释,西域十几年来都和我朝针锋相对,这是他们第一次示好。所以那美人朕只能收下,只是个给天下人看的摆设罢了,朕不会碰她的……」
他小心翼翼地向我解释,语气莫名诚恳。
或许我应该信他,他是我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也是与我携手走过多年的阿郎。
他没理由负我,他哪能负我?
什么荒唐离谱的梦境,不过是平添烦恼。
于是我沉默地点点头,乖顺地躲进他怀里。
「阿郎,我还是怀念我们在潜邸的那些日子,至少没有现在这么重的担子,还能随性些……」
「是吗?可朕更喜欢现在,站在众人之巅,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我们的命运。」
或许那时,在我唤他阿郎而他自称朕的那刻我就该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晚,骇人的梦境再次席卷。
我看见李贺亲手砍下我父亲的头颅,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
我看见我跪在殿前求他,额头磕出了血洞,而他却搂着容妃春宵帐暖。
那梦过于真实,导致我几次惊醒,看着身旁熟睡的男人,甚至恨不得把他掐死。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我再也无法装聋作哑。
于是,我独自出了宫,回到了将军府。
至少,我要向父亲确认一件事。
「你说韩舒和林业?不错,是我刚收的幕僚,这二人有勇有谋,还算可用之才。」
父亲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他们是不是在劝爹爹培养自己的力量,以免未来功高盖主,而被杀之后快。」
茶盏应声而落,父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宓儿,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们是陛下的探子。」
这时的我才发现,当所有的巧合都成了真,或许梦里的每一幕也都会依次上演。
我的心从那一刻也凉的彻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原来从来都藏着异心。
「真是造孽,想当初他李贺不过是先帝不受宠的皇子,要不是我们将军府一路扶持,他坐得上今天的位置吗?」
父亲气急,又摔了一盏茶杯。
「但他恩将仇报,故意找人献言挑唆,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斩草除根。」
「幸亏老夫还没真正表明态度,宓儿,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当着众人之面,把那两个幕僚驱赶出去,以表明衷心。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一脸凝重。
「我们一面要让皇帝放心,一面也该筹划自己的后路。绝不能将性命置于他人手中。」
「可是宓儿,皇帝不忠不义,你以后在宫里岂能酣睡啊......」
父亲握着我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爹,这个皇后我不打算当了,总有一天,我要从这宫里全身而退,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父亲知道我从小就有主意,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再回去好好考虑清楚。
「宓儿,只要你下了决定,爹就支持你。」
爹爹也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
听到这句话,我禁不住有些鼻酸。
推开房门,正好遇见了休沐归来的义兄。
义兄是爹爹在战场上捡到的孩子,这么些年,一直和我以兄妹相称。
还记得我小时候总是跟个小尾巴似地缠着他,让他给我梳辫子,陪我玩些幼稚的游戏。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我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疏远。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义兄近些年都不怎么待见我。
谁让他后来每次遇见我都十分寡言,面色也严肃得很,跟个夫子似的。
我成了亲没多久,义兄就主动请缨,奔赴边关打仗,上月初刚凯旋回朝。
说起来,我们也好几年未见了。
「阿兄!」
我眼睛亮亮地喊他,久别重逢,心里总是欢喜的。
他闻声抬眼,我这才看到了他的正脸。
边关的太阳或许有点大,他黑了些,五官也更坚毅了,宽肩长腿,浑身都散发着武将的气势。
「义妹。」
他叫我义妹,行的却是皇后的礼。
「大公子,如今可该叫皇后了。」
敏敏笑呵呵地在一旁打趣。
「阿兄叫什么都行,不用守那些规矩。」
我笑着迎上前,幻境却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放箭!」
高台上李贺一声令下,无数支弓箭一齐射向了义兄的胸膛。
他踉跄着倒下,腥热的鲜血淌了满地,死不瞑目。
「宓儿,你还好吗?宓儿?」
阿兄一脸焦急地唤我,幻象也终于销声匿迹。
「阿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切记,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冲动,更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放心,我会的。」
阿兄抬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发,又觉得不妥,动作停在半空生生止住。
我钻进轿辇,在放下车帘的时候却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
「宓儿,不论发生什么,爹和我也都会站在你的身后。所以,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