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趟卫生间!”
我慌张地冲出书房,隐约听到身后压低的轻笑。
这个人真的是……虚伪!
冲进卫生间后,我用冷水使劲地往脸上拍打。
镜子里是张姣好的少女的脸,但此时脸颊上挂着两坨明显的酡红,眼中带着奇怪的迷蒙和水汽,睫毛上沾着水珠,活像被欺负过一样。
我轻触手背,刚刚那种战栗的感觉仿佛还残留着,让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要疯了。
顾恒一句重话都没有,但简直就是来治我的。
故意在小测卷子上乱写一通后,顾恒坐在我旁边,从头到尾把整张卷子讲解了一遍。
他牢牢注视着我的表情,轻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我听懂了,哪些是搪塞过去的。
听不懂的地方,他能来来回回讲上三四遍,直到我能举一反三后才歇下来。我故意放着不写的,他也要讲。
听到虚脱的我反抗,“不用了顾老师,这题我会。”
“会?会怎么空着?”
这人,明知故问!
“想必茵茵是不会做才空着的,我必须让你彻底学会,才不辜负你父亲的嘱托。”
他一本正经的,但我可没错过微勾的唇下掩盖着的恶趣味。
不知道为什么,顾恒似乎很享受给别人辅导功课,说好的下午两节课,他也不怕拖堂,硬是拖到了吃晚饭。
我寻思着,这也不会给他加工资啊,怎么就自动加上班了呢。
这么卖力,指不定是有什么折磨别人的恶趣味。
我浑身虚脱地走出来,面色恹恹,顾恒却神采奕奕的。
餐桌上,我爸关怀起今天的进度,“顾老师,茵茵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家茵茵吧,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没少做调皮捣蛋的事。她要是故意调皮不学习,你替我狠狠管教她就行!”
我嘴角抽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是我爸变狠了,还是我不可爱了?
有这么对亲女儿的吗?就离谱。
顾恒优雅地用刀切着肉往嘴里送,声音里透露着愉悦,“您放心,老师,自然是要好好管教学生的。”
说到“管教”两个字,还有些加重了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我又一阵没来由地颤抖。
吃完我撒脚丫子就准备上楼,被我爸欢快地叫住:“茵茵啊,趁天还没黑,你带顾老师参观参观。”
“怎么又是我,学了一下午很累哎……”
话还没说完,对上顾恒幽深的眸子。
夕阳余晖的映衬下,顾恒的眼睛如同某种光芒奇异的宝石,看得我一时间愣住了,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好吧。”
虽然说完就后悔了,薛茵茵啊薛茵茵,你怎么这么经不起帅哥呢?
转了半圈,我带顾恒来到了会客厅背后的一间小厅。
展示柜上东西古色古香,但最显眼的是中间那座巨大的蛇雕。
黑色石头质感,粗犷中流露着久经年月的温润。巨蟒蜿蜒盘旋,张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口,沉默地目视前方。
仿佛隔着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雄伟与庄严。
任何人在这样的巨物前,都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简直难以想象最开始的雕塑师,是见到了怎样的巨蛇,或是怀着怎样的想象,才雕出这样的物件。
展示柜经过专门设计,中间完整的区域都被留出来盛放这座雕塑。
而背后所有其他玩意儿,都像是这座雕塑的陪衬。
顾恒直勾勾地盯着最中央的那个蛇雕。
夕阳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光晕像穿透亘古的时光那样悠久落寞,连带着他也带上了某种古物般的沉静感。
“很奇怪对吧,在家里摆放了这么座蛇雕。”
我家摆放了这么座雕塑,任谁来第一次看见都会惊叹,然后是奇怪。
每次我经过这座雕像的时候,都会觉得有点毛毛的。
仿佛雕像有了灵魂,正透过石头凝望着你。但这座雕像刻画的是一条蛇,想到这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看他似乎很感兴趣,我解释道:“正常人家里,按理说是不会有的。不过我家,据说在太爷爷那一辈,有次进山受过一条大蛇的庇佑。”
“听说我太爷爷回来以后就开始发家,运气一直很好。后来我家就一直流传下了这个故事,还有这个雕塑。”
不过只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事,真真假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家确实在那个时候发了家,靠做中药材生意。
“只是家族传说啦,不用在意。你没事不要来这个房间,我爸不太喜欢外人过来,他很尊敬这个。”
“那你呢?”
我一愣,听见他颇感兴趣地问道:“你对蛇,怎么看?”
对蛇怎么看?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蛇那冰冷滑腻的手感,软若无骨如同长虫的身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联想到了电影里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能将一个成人吞吃入腹,简直是我的童年噩梦之一。
我撇撇嘴,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最讨厌蛇了。”
顾恒定定地看着我,眸中幽深,视线带上了几许探究之色。
“冷冰冰的还软软的,潜伏在暗处,爬行起来又无声无息的,这种生物怎么想怎么令人不适吧?”
想到这,我脸上的嫌弃更重了。
不过只是就事论事啊,太爷爷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毕恭毕敬连连道歉了几句。
“哦,是吗?”
顾恒平静又缓慢地问道,语气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微妙。
第二天我捧着顾恒打印的一大堆习题,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哪里惹到了他啊,怎么感觉比昨天更凶残了。
“还有几本书刚下单,明后估计才会到货。”
顾恒睨了我一眼,似是知道我想什么般地淡淡补刀。
“哈哈,”我讪笑,“顾老师,要你破费多不好呀。而且这么多,估计写不完吧,那就太浪费了……”
“以茵茵昨天的测试水平来看,这样的训练量可能还不够,高中代数基础也需要再完整夯实一遍。”
……我怀疑他在鄙视我。
狗男人。
我只能哭兮兮地做,一边做一边在心里骂顾恒。
顾恒真的很怪。
他如同个大冰柜似的,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感觉凉飕飕的,即使在七月盛夏也会感到手脚冰凉。
他皮肤的触感也很冰冷,因为过于冰冷,有时会给人一种黏腻的错觉。大概是那种幽暗之处潜藏着的东西,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只能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夏日温暖的风吹进来,陷入了一种不开空调就热、开空调就冷的窘境。
夏日的午后悠闲而燥热,蝉鸣不知疲倦永无休止般地响着,阳光和屋内角落的阴影暧昧地交缠着,空气里混着暑气和一种无法描述的香味。
是顾恒身上的气息。
初时没有明显感受到,在房间里补课,那种气息仿佛更加浓郁了起来。
开始能嗅到低调沉稳的木质香调,如同森林般宽广清新,久了则又能嗅到醇厚的气息,仿佛迷失在密林中,止不住的下坠。
密林深处,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暗中窥视,但蛊惑的声线却教唆着,让人卸下防备。
他用的是什么香水?
明明午睡过的,却再次觉得困倦起来。
有种梦回高中时代夏天下午上课打瞌睡的感觉,但又有细微不同。
是什么不同呢?
我没深究。
不过我倒是想让顾恒晚上睡觉前给我讲课了,一定能有个睡梦香甜的夜晚。
“茵茵,不要走神。”
顾恒推了下金丝边眼镜,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线条分明,如同某种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眼镜后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我,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恒平时是不戴眼镜的,但讲课的时候会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淡漠又正经。
这样子,简直更像斯文败类了。
“哦。”
我蔫蔫地应了声,强打起精神听课。
讲课、做题、讲题……高数挂科人的生活,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但也不能称之为枯燥,甚至还有些许奇怪。
我做题的时候顾恒就坐在旁边,视线牢牢锁在我身上,看得我直犯嘀咕。
这人就不能划划水摸摸鱼之类的吗?
虽然只要不看他就可以避免视线接触,但那目光实在过于明显、有如实质,像被灼热绵密的东西包裹着。
看得我有些发毛。
“上面第13题能写出来,这一题不该写不出来的。”
顾恒在旁边守着,探身靠近,手指敲打在纸面,吐息若有若无地喷薄在我耳边。
我绷着脸努力看题,脸都快烧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总是会跟我有意无意地发生一些肢体接触。
像是手指碰到,胳膊肘碰到之类的。
这人,是在撩我吗?
但他的表情又格外正经,像是眼里真的只有教学,是个拿了工资勤勤恳恳的家教老师。
大概只是错觉吧,可能我太敏感了。
但我还是很讨厌。
讨厌顾恒。
讨厌他总是黏在我身上的眼神,讨厌他坐在身边时冰冷的温度,讲解题目时喷打在我耳边的气息,讨厌这种仿佛深陷泥沼、时而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管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之这人肯定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