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了一场大病。
病前还见的着雪色,病好了之后柳枝已经抽条了,却是春色满上京的时候了。
那些事情,像是漫天的雪落下来,却又重归不见了去。
等我痊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除却脸色还显得苍白,其他与从前再无二致。
孙宰辅的嫡孙女幼宜送来了个宴贴,正写着个“春日宴”三字。每逢春日,京中总有大大小小的宴会来消遣作乐。
我看了春日宴三个字,写的闲雅大气,和幼宜素日往来也不错,倒也应了下。
春日宴设在城外鄞水旁,我到的时候已经偏晚,人已经差不多到齐。宴主孙幼宜上来拉我的手,笑说,
“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些了没有?”
我笑着说好多啦。
幼宜话头一转,低声和我说,
“你可算来了,你不在,陆双欢算出尽了风头,你病的这段时间,她一会咏雪吹自己有咏絮之才,一会故意跑谢宴戈前头采什么雪水煮茶用,可怜谢宴戈带回来的那孤女一脚踩她裙摆上,雪没采成倒是摔了一跤。”
陆双欢是陆侍郎家的姑娘,一直卯了劲和我争个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况且,贵女圈里谁不知道,她喜欢着谢宴戈呢。
我和孙幼宜这边说这话,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喧哗,怕是出了什么乱子了。
孙幼宜扯着我往前看情况。
只见一个姑娘呆呆地坐着,桌上墨砚被打翻,墨水糟蹋了满桌的东西之后,又沾了她一身。湖碧色的衣裙本来好看得紧,现在打翻了墨染上一片狼藉。她的脸上也划了几道黑痕,怕是没想到会这样发展,眼里的泪与惊愕混在一起,反倒呆住了,滑稽地像戏台上唱戏的戏子。
这姑娘我认得。青铃姑娘。
陆双欢同她玩得好的姑娘本坐在旁边,好像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远远地躲开。你一句我一句地帮腔,
“好好地作一幅画,青铃县主啊,你怎么就和岭南的蛮人一般粗鲁。”
“哎呀,可惜了这好笔,管夫人制的笔,真是糟蹋呀。”
“到底是出身低贱,和她一个宴会我倒觉得低了身份。”
陆双欢欣赏够了青铃的模样,好整以暇地开口,
“青铃县主,既然是县主,总要和这身份相匹配,连作个画这样对贵女实在平常的事情,怎么就闹出这样的笑话。”
陆双欢是笃定了无人会怼她,这个青铃本来就是出身低下,攀上了个谢家混到了县主又如何,这是最讲血脉与家世的圈子。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我说不准会给她出头,但这是青铃。最多就是孙幼宜这个倒霉宴主出来和稀泥。
我瞧着青铃一个人孤零零狼狈坐着,满身的狼藉,又被这种话给讽刺,一双眼蓄满了泪。
倒是可怜。可是上京的规矩便是这样,诸多规矩学不了便是要落得这样难堪的下场。我纵然帮她一次,往后还有千千万万次这种场景。我倒是想,灵动的青铃学了诸多规矩后,是不是也变得和我一样无趣?我真是魔怔了,这样想想,居然觉得畅快。
谁知道青铃见了我,还认识我,一句姜姐姐带了哭腔。周围的人惊讶地看着我,不知晓的还以为我姜家又多了个女儿。
我笑不出来,谢宴戈将她保护得这样天真烂漫,心里到底还是酸涩。
孙幼宜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顾忌我。
她出面替我解了围,怼了陆双欢她们几句,又安抚了青铃,叫了侍女带她下去换衣裳。
孙幼宜坐定后挨着我画画,轻声和我说,谢宴戈极看重她,前段时间调戏了她的李兴,李家现在已经被查下了牢狱,李兴本人更惨些,被人蒙着打了一顿,几乎送了半条命,被废了一只手。
我淡笑着嗯了一句,他向来是极其护短的人。至于专门废了李兴一只手,大约是那只手碰了青铃,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只手差点掀起我的车帘。
宴会旁边临湖,湖上渺渺有人声传过来,我抬眼望去,看见里头泛了几舟。
孙幼宜捂着嘴笑,
“里面都是上京有名的公子呢,他们今日在这块玩。说好了的,咱们的画作画了送过去,他们择了喜欢的可以摘了兰草行洗沐礼。”洗沐礼每个春天都有,其实也就是拿了兰草沾水在女孩子额前点两下,意为驱散晦气祈福之类的。名正言顺的机会和公子相见。
难怪今日贵女们穿的五颜六色的。也难怪陆双欢她们要毁了青铃的画。
我无意送画,但还是画了。画题与我丢的那副相似,春日宴。
我寥寥勾了几笔,游湖、行舟与姑娘。
舟里头坐着鲜衣少年郎,岸这边站了个姑娘,水吹着舟往前走呀,前面一片春色,岸边结了霜雪。
少年郎,把姑娘丢在了冬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