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年间,以诗文风流而名满长安的鱼玄机因“戕婢”入狱待审。
谣言开始沸腾……
听说那个侍婢名叫绿翘,的确有几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观的公子们垂涎,可惜是个傻子。至于最后,那个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压根没有人关心,长安百姓饭还是照样吃、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惜,当事人不是这么想,难得有个机会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怎么可以浪费。
于是,五日之内,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墙上都被贴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动形象地画了一个男人,看不出来那是谁,画像下方还有一段声情并茂的话……
“段子片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触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肤,甚至还觊觎了我的后庭,那就要负责到底。当日,有那么多人证在场,你休想抵赖。你若是坚持把无赖行径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门口!麻烦你送条草席出来,天凉了,附带一条被褥当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紧握着那张纸,越读越大声,最后几乎用吼的,手间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唐九金是谁?谁是唐九金?!”
“不认得。”段子七压根就没理会母亲大人的怒气,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八哥。
“不认得?你连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还……还每一寸肌肤……连后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无方,居然让他养成了这种癖好。
“……”段子七沉默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难道要说:娘,孩儿是受?!
“子七。”段夫人很郑重其事继续开口,“你跟娘说实话,趁娘这几年身子还算好,还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我……”
“夫人,少爷又在睁眼说瞎话了,他一直问我哪个服务好又优惠。还有这个唐九金,他分明认得,那天我看着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观里被鱼玄机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没等段子七说完,那天跟着他一块去验尸的小厮段龙套就迫不及待打断了他。
在夫人面前汇报少爷的事,是有银子拿的,越是详细银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爷瞪两眼,他也甘愿。
“那婢女不是叫绿翘么?”段夫人朝着段龙套投去一道激赏的目光。
“那是她被送去道观后改得名儿,原先叫唐九金。”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听说绿翘死而复生了,把当日在场的人吓得半死,她那儿子回来之后还吐了一天。都说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谁管拿娘到底叫什么,总之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容貌清秀,体型丰腴……”
“龙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块洗澡么?”段子七浅笑,眼眸微眯扫向段龙套。
好……好销魂的笑容呐!
段龙套痴看了会,纵使少爷的笑容再销魂,也比不上银子的力,“夫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当日少爷自己亲口说的。”
“子片我想过了,这个唐姑娘写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负责……”
“生性痴傻、容貌清秀、体型丰腴、蓬头垢面,娘,这才是我当日的原话。您还要我负责么?”
“痴……痴……痴傻?!”这什么品种啊?前后完全不搭嘛。
“嗯?”段子七依旧笑得很诡异,尾音微扬,慵懒的目光斜睨着他的娘亲。
“负责当然是要的,只是负责的方法有很多种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们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给自己铺了层台阶,“龙套,那个唐姑娘现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么着,这样满城张贴这种告示,总是不太好的。”
这要是老爷子回来看见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知道。”这次段龙套很不配合,毕竟谁会没事去关心一个傻子的下落。
“我的银子要拿出来晒晒了,不然要发霉了,哎……想找个合适的人送都找不到。”
“明天我就会知道!夫人您等着,我明天来给您晒银子。”
“嗯,既然娘那么有善心,那我也去帮你查查,这就去。”说完后,没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烟消失在了正厅里。
因为这张莫明其妙的告示,他已经在府里面壁两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约了人打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气了。这要是不趁这机会溜赚谁知道他那个天马行空的娘亲一会又能想出什么怪主意。
他丝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牵扯!
“绿翘,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
“绿翘已死,有事去敲坟。叫我唐九金,谢谢。”她有气无力地倒在破庙门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说。
“哦。唐九金,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衣衫褴褛的女孩顿了顿,不情不愿地又说了次,她还是坚持觉得玄机道姑取的“绿翘”比较好听。
“你不必重复了,谢谢。”她很想让嘴角抽搐两下,可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做这种多余的动作了,“喂我吃烧饼吧,饿得没力气了,这个样子好不端庄啊。”
“好。”女孩应了声,扶着她起身,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烧饼,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点下来塞进她嘴里。很快,她就发现了些不对劲,“我才出去一天,你怎么全身都是伤?”
“呜……红扁,我好惨,人人看见我都要打我……呜哇……”她不问还好,一问九金就再也压抑不住委屈,放声大哭了起来。
“谁打你?”闻言,红扁脸上的笑意淡去了。
“我想吃饭,掌柜的看见我就把我打出来了;我学叫化子去要饭,他们说我没有交会员费,又打我……什么是会员费也不跟人家讲,我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嘛!”说着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顺势抓起红扁的手,擦去眼泪后,她继续哭。
“九金,你确定你真的变聪明了吗?”红扁实在不想问出那么伤人自尊的问题,可是,她真的觉得,现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个傻绿翘压根没有区别。
甚至还是以前的傻绿翘比较可爱些,至少不会逼着她去偷烧饼。又兴许是习惯的问题,她跟绿翘是差不多时间入道观的。绿翘虽然傻,但是不发作的时候特别利落,玄机道姑心情好的时候会赏她们些银子、让她们来城里玩。尽管,她心情好的时候很少……
总之,在咸宜观的三年虽然过得很苦,可是跟绿翘这样没有心机的人相处,还是挺开心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说我变聪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过一场后,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了。
“我明白了。来,继续吃。”红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说她原本就笨,所以变来变去都还是那么笨。
“啊……”九金配合得张大嘴,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人这样喂着了,但是既然能偷懒就没有理由拒绝嘛。想着,她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烧饼,眼神一飘,落在了身后的佛像上,脑中灵光“咻”地闪了下,“咦?”
“怎么了?”不会是饿到连佛像都想啃了吧?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样就不会饿死了,还有暖暖的被窝睡。”
“不、准!”红扁咬牙切齿地低吼。
“为什么?”那么好的想法,他应该支持啊。
“那我怎么办?”为了保护她,红扁也被咸宜观赶出来了。
死而复生这种怪事,发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体,发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观的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把九金留下来了,差点就没把她又打死一次。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我还想嫁人……”
“嗯,就这么说定了,既然段子七那个没眼光的男人不肯对我负责,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
昨天唐九金没有给红扁反驳的机会,今天一早更没有给她阻拦的机会。趁她睡得像猪一样时,九金就以飞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庙,打听到了这里最豪华的尼姑庵,投奔而去。
只是……
“所以施主你决定了吗?断凡心,除杂念,忌酒肉,戒淫欲,这些你都必须做到,你真的确定要入我佛门了吗?”
你确定了吗?
这句话,这个老尼姑已经说了八十二遍了,期间还顺带提了八十二遍佛门守则。
九金从来不知道原来佛门的人那么能说会道,“师太!我确定了!真的确定了!动刀吧!”
“你六根分明还没清净,你看你,我刚才跟你重复了多少遍。入我佛门,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却从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么可以讲出‘动刀’这种话,我只是要为你剃度,所以这只是把剃刀而已。”
“……”她到底是想怎样?剃刀不是刀吗?
“好了,施主,你确定了吗?”
“我、确、定!动剃刀吧!”像她那么端庄的人,是最懂得有求于人时必须妥协一切的真理了。
“嗯,真好。”又骗到一个。
“等一下!”老尼姑真正开始动手时,轮到唐九金犹豫了,“这个是你们这的统一制服吗?还有那顶帽子,也一定要带吗?那那个有白色毛的,很飘逸的,可以甩来甩去的长,你们没有吗?”
“那是道姑才用的东西!”
“那我以后也要穿那种丑不拉叽的衣裳吗?有没有颜色鲜艳点,束腰的,能突出曲线的那种?”
“……有。”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搞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尼姑的制服那么难看,造型那么不端庄。那个红扁也真是的,扯了半天,不说重点,早知道她就不要浪费力气白跑一趟了。
老尼姑怒了!所谓欺人太甚,形容的就是唐九金刚才的行径。
“你给我站住!”老尼姑撩袍,上前,气势十足,“你以为这是哪?想来就来,想走就卓我刚才已经再三反复地问你是否确定了,你居然临阵脱逃,简直佛理不容!你们还愣着干吗,去把她给我按下来!今天我非弄光她的头发,让她穿上咱们这衣裳!”
看着一群冲向自己的小尼姑,唐九金握紧双拳,体内怒火开始膨胀:“你个死老太婆,当我真傻是不是?别以为你顶着个光头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别以为你有帮手我就会畏惧……呐,别再靠近我哦,不然我把你打得连你娘都认不出来。”
果然,唐九金刚嚷嚷完,所有小尼姑的脚步都顿住了,齐刷刷地伸手捂住眼,气氛僵持。
这个傻子完了,她触碰到了师太的软肋。
“我娘是个瞎子!”老尼姑一声咆哮。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怎么打我,我娘都不可能认出我。
既然这样,唐九金就肆无忌惮了,可她忘了自己最擅长的不是打人,而是被人打。于是上窜下跳了几个后,她最终落败,被老尼姑按倒在地上,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加。
“尼姑不能惹啊……”伴着一声声惨烈的哀嚎,她断断续续地呢喃出这句忠告。一直以为吃斋念佛的人就算动粗,也不过就像挠痒痒而已。她错了,真的错了,到底是佛门弟子不可小觑。
唐九金开始觉得视线模糊,意志涣散,快要晕了。
忽然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
九金掀了掀眼帘,将眼眸拉扯成一条狭长的缝,循声看了过去。隐约间,她瞧见了一个气质脱俗的白衣女子,身子有些微的发福,但也堪称丰腴;面貌看不清楚,但仍旧让人觉得贵气十足;就在她的周遭,还有一道光,闪亮闪亮的。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吧,唐九金觉得自己有救了,她用尽全力匍匐前进,在地上蠕啊蠕的,总算接近了佛光。她爬不起身,只好伸出手紧紧攒住“观世音”的衣角,“观世音菩萨……救我……”
“段夫人?!”
这声惊呼从老尼姑口中飘出的同时,唐九金也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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