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请来谢安亭后,便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我端坐铜镜前,手拿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乌丝。
他站在我身后,身姿挺拔如青松。目光紧紧盯着我脖间的红痕,呼吸逐渐变粗变急。
我微微侧目,对上他喷火的眼眸,「谢安亭,听说你经常进大臣内院,给他们女眷看病,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谢安亭师承老药王,外面都传他能生死人肉白骨。是以那些大臣,有个什么小毛病都要找他。
谁让他好好的药王谷不待,要自请进宫做这小小御医呢。
「你想让他们为你所用?」谢安亭夺过我手中的梳子,轻轻替我梳着。
铜镜里的人俨然一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妻。
我轻轻荡开一个笑容,「你倒是聪慧,怎么偏偏在我这儿犯了傻?」
他动作一顿,垂下头自嘲一笑,「不过是想盼一个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冷笑道:「幼稚。」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我面上虽是嫌弃,可内心却生出一大片熨帖的暖意。
「禾儿……」
我站起身,打断他的话,「太后寿诞之日,我要和名单上这些家族的利益捆绑在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才能让他们为我卖命。
谢安亭看着被我塞进他腰带的绢布,鸦羽般的眼睫轻颤,「好。」
「下去吧。」我揉了揉太阳穴,再不装会儿疯,该引人怀疑了。
谢安亭走后,我双手做爪,抓乱刚刚梳顺的发丝,挑了件极为鲜艳的外袍,在院子里手舞足蹈。
还爬上了院中繁盛的梨花树,看着远处的宫殿,边笑边喊着我要回家。
门外有人一跃而起,踩着院墙,飞身至梨树上,揽住我的腰。
「摔了怎么办?」他带着我悠然落地,梨花纷扬而落,沾在他的发丝,衣襟之上。
鹅卵石小道凹凸不平,我急着退出他的怀抱,脚下一扭,眼见要摔,他搂住我的腰,往怀中一带,我重重跌在他坚实的胸膛,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突然懒得折腾了,就这样在落英缤纷的梨树下与他相拥。
良久,他低声道:「师父,我想你了。」
我闭着眼,没作答。
他揶揄道:「听说师父疯了,怎么个疯法?」
我推开他,抬手捏住他脸颊上的软肉,许久不见,他长高了许多,男生女相,一双凤目顾盼生辉,鼻梁高挺,唇似桃花。穿着一件深紫色锦蟒袍,腰间绑着一根同色蛛纹革带,身形颀长,贵气逼人。
「你是回来祝寿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我低头禅了禅衣袍,再抬眼,目光中冰冷一片。
他止住笑,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回来关心你。」
「一个回京都需要特许的王爷,就别费这个心力关心我了。」我拍掉他肩头的落花,凑近他,「回你的藩地,养好兵,再来关心我。」
他龇牙咧嘴地喊疼,眼里涌现出泪花,小手指偷偷勾了勾我的手心,「师父。」
「滚吧,往后别在长春宫附近溜达了。」我别过脸,眼眶里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林昼,我七岁那年,在皇家学院当众打了比我大十岁的皇子,被他敬仰,认作师父,如今已过十二载。
早些日子我就看到他在我宫附近瞎溜达,但一直犹犹豫豫没进来,今日我是故意弄出动静喊他的。
故人再见,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我们只想着怎么挑事,释放年少过盛的精力,如今,都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样。
他向我正儿八经行了个君臣礼仪才告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太后寿宴在即,不知她老人家,会对我这疯后想些什么心思。
林鹤风不知道抽什么疯,夜夜翻我长春宫的绿头牌。
难不成真是睡疯子睡上瘾了?
晨起离去时,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乖,晚上朕还来。」
我懒在床上,萎靡不振,待到正午,太后突然来了,身后还跟着皇贵妃。
「皇后的病可好些了?」太后亲昵地问道。
皇贵妃肚子一马平川,却矫情地向前挺着,手撑着后腰。
我瞥了一眼,故意掀开被子,暴露自己肩膀处云销雨霁后的痕迹。
果不其然,太后和皇贵妃同时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们笑,不为所动。
他们甩袖离去,皇贵妃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我一眼,眸中闪过阴鸷的光芒。
秋华紧张得攥紧了裙摆。
恩宠眷注,锋芒太过,必然会招祸事。或许这也是林鹤风的目的。
我虽做好了应战准备,但着实没想到,他们这么心急。
风月交加,无星无月。
皇贵妃借口肚子痛,将刚进我宫门的皇帝喊走了,我难得清净。
昏昏沉沉时,有三名黑衣人持剑闯入。
我瞬间清醒,从床上跳起,护住守夜的秋华。
他们招招致命,我武功不差,但到底做了几年皇后,娇气了。
身姿不够灵敏,体力也落了下乘。
眼见旁边一人要伤到秋华,我连忙护住她,再回身时,前方一长剑避无可避地刺向我。
千钧一发之际,林鹤风穿着亵衣破窗而入,以身躯替我扛下了那一剑。
妖冶的鲜血自胸口汩汩而流,他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
门外御林军赶来,杀手们互相对视一眼,飞快服毒自尽。
我护着秋华,冷笑道:「疯子。」
林鹤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捂着胸口大笑起来,更多鲜血自他指缝中流出,「如此才和禾儿绝配,不是吗?我的疯皇后。」
话音刚落,林鹤风身子一软,重重倒地。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秋华紧张地握着我的手,身体微颤。
她是希望林鹤风能死在此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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