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洗澡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以为自己着凉了。
云城的六月,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她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十八岁那年。
那天晚上,闯进马场更衣室的男人。
还有后来那个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醒来眼泪打湿了枕头。晚上还要去见那个男人,她起来收拾好,出门打车去了咖啡店。
咖啡店不大,位置很偏,律师在巷子口接她,十分抱歉:“现在是非常时期,江先生不想被人发现,所以……”
江蓠倒是不在乎,她原本也不是来喝咖啡的。
见到江骏成的时候,她几乎认不出来。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只穿了件普通汗衫,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
咖啡店里光线黯淡,几乎照不到那个位置。
江蓠跟着律师走过去,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面前这姑娘,一时之间竟不敢认。
离开江家那年,她才十岁。
可如今,已经二十四。
她长得好看,几乎挑着他们的优点来长,六分都像她母亲,但比她母亲更好看几分。
“你是……小蓠。”
江骏成几乎颤抖着双手,却不敢朝她走近一步。
江蓠走到她对面,这个男人,不过中年头发却已经白了小半。江蓠盯着他,忽然笑出声。
“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江骏成不说话,半晌红着眼低下头去,“是,都是我的报应,我对不起你们。小蓠……”
他几乎想往这边走,但又站住了脚步,“你妈她……还好吗?”
“我妈?”江蓠看着面前那杯咖啡,拿起来却忽然松开手。杯子落到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江骏成,你好意思问我妈?”
站在柜台边的服务员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律师上前拦住他,“没事没事,杯子的钱,一会儿一起算。”
律师又过来打圆场,“有什么误会,两位先坐下慢慢聊吧。”
“没什么误会。”江蓠看着那个男人,“我来就是想看看他的下场,现在也看完了。”
她拿起包包,“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实在不好意思。”
她转身,走出了咖啡店。
后面没人追上来,不知走了多久,她才放慢脚步。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翻脸,可一看到那个男人,就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些事。
他还敢提起她母亲。
江蓠吸了口气,压住胸腔里的情绪。
她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她得了那场病。
母亲实在拿不出钱,去找那个男人。他终于来看她一眼,没想到那小三也跟着来了。
还带了她妈和那个混账弟弟。
那时候就在她病房外,小三大哭大闹,抓扯母亲的衣服和头发,骂她不要脸。
母亲向来温和,从前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也算书香门第。打架撒泼的事,母亲做不出来。
可那些人却不依不饶,合起伙来欺负母亲。
母亲被他们摁倒在地,江蓠气急,从床上爬起来。
但她人小,力气又弱,她就去求那个男人。
那时候他就在旁边,被那女人的弟弟推开,就不敢再上前。那么多人围过来,对母亲指指点点。
可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医院的保安赶来,终于制止了他们。
江蓠扑到母亲怀里,从此以后,再没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爸爸。
江蓠打车回到酒店,此时,夜已经有些深了。
碧水湖畔,江家老宅里,却还没有安宁下来。
江歆瑶站在落地窗前,有些着急:“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她走到沙发前,拉住妇人的手。
“妈,我不能嫁给那个老头子,妈,你要救救我。”
妇人也拧着眉,“急什么,你爸还没回来呢,你放心,你是妈的亲女儿,妈怎么舍得让你跳进火坑。”
“可她不答应怎么办?不,她肯定不会答应。”江歆瑶摇头,“当年那些事,她肯定都记得。”
妇人握住她的手,目光里有了几分不屑,“记得又怎么样,当年江家把她养那么大,也该是她还债的时候了。”
她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柔声安慰:“放心吧,你爸知道怎么做,等事情成了,到时候人一送过去,怎么办还能由得了她?”
就像当年,解决那女人的肚子。
那时,江家的人还不知道那女人怀孕,可她却看出了端倪。江骏成在外出差,她便找上门来。
竟还是个男胎,也亏她下手得早。
江歆瑶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件事,关系到爸爸公司的存亡。
一旦公司破产,以后江家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江家如今,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到时候只怕他们都要被赶出江家去。
不行,绝对不可以。
江歆瑶握紧了双手,必须让江蓠嫁过去。
只有拿到投资,她才能继续做江家小姐。江蓠算什么东西,能嫁给吴总,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蓠一路回了酒店,心里却总有几分不安。
江家在这云城,虽算不上一流家族,可在二流里也多少有些分量。
但江家老太太偏心,这么多年,她的心思全放在自己大儿子那边。
江骏成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没有江骏杰那张嘴,能哄得老太太高兴。所以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看不上他们这边。
当初如果不是靠着母亲的帮助,外公拿出全部积蓄鼎力支持,又怎么会有他后来的辉煌。
母亲虽是一介女流,可对公司管理方面,却有出众的能力。
江骏成是享受惯了的,母亲却能吃苦,当初公司刚起步,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后来公司步入正轨,母亲也因为要照顾江蓠,所以才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母亲的全部付出,最后竟只换来净身出户的结局。
当初逼迫母亲,江家所有人可都功不可没。
江蓠进了电梯,筹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知从哪里伸了进来。
江蓠低下头,正瞧见站在电梯口那孩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看着不过四五岁,五官却已经十分精致。带几分欧洲人的深邃,但眼睛又黑又亮。
那孩子也抬起头,看到她,似乎怔了下,随即扑过来:“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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