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从瑾封我为后那天,下旨废除六宫。
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
直到他从民间将一个女子抱回内庭,欲盖弥彰地讨要我的应允:
“皇后,柔儿有孕,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嫡子,你也免去了生育之苦。”
“只消给她一个才人位份,让她歇了往后母子相认的念头即可。”
帝王说得一往情深,冠冕堂皇。
我笑着流下眼泪。
并不是哭萧从瑾变心。
而是他带回的女子是凌柔柔——害我全家灭门的真凶。
1
萧从瑾六下江南,勤政爱民。
四海却传出谣言,陛下爱美人,不惜频频窃香于宫外。
我身为皇后,原是不信的。
毕竟我与萧从瑾相识于微末。
我们携手从远疆血水成冰的死人堆里杀出。
后来内忧外患,我与萧从瑾纵横捭阖,尔虞我诈从未伤及彼此的情谊分毫。
可那日,皇帝南巡归京,我登高鼓楼迎接萧从瑾。
为我废弃六宫的帝王怀中却抱着一位美人,亲自下了车舆。
他们难舍难分,肆无忌惮地缠绵在长长的宫道上。
宫人内侍无不羞红脖梗,侧身避之。
人称罗刹帝君的萧从瑾不以为耻,反而折弯自己的脊骨,任由一双肤若凝脂的纤纤细手绕在他的胸膛。
我为萧从瑾熬尽无数日夜织作的雪青色沧海龙腾玉绸袍正松松挂在美人肩头,衬得她如雪似玉。
鹤归华表,兰因絮果,我早有预料。
可是直到犹如民间夫妻的一对碧人走近,我看到萧从瑾无比珍视之人的侧脸,险些扶不稳鼓楼的城墙。
身后,一片宫人接住我。
可我根本听不到她们急切的呼喊。
因为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凌柔柔,害我全家灭门的真凶。
可是萧从瑾称帝当日,已然将她处死。
2
宫道之上,二人几乎交颈而吻,孟浪不堪。
凌柔柔见萧从瑾撇开脸拒绝她的索吻,竟勾唇一笑,索性将身上的龙袍掀落在地。
龙袍之下,凌柔柔只着一身梅红轻纱便入了宫,而她的肩头颈侧尽是新旧青紫绯红如花丛的吻痕。
“柔儿真没用,弄丢了皇上的龙袍。”她娇娇地开口,所闻者众,皆酥了骨头。
萧从瑾见她如此大胆引诱,天子的身形一顿,眼底难忍地滚烫起来。
薄薄的衣缕下,凌柔柔将柔软胸脯抵在萧从瑾的胸口摩挲。
她得寸进尺:“柔儿第一次进宫就没有礼数,姐姐不会怪我吧?”
“慎言,莫要非议皇后。”萧从瑾的欲火止住一刹。
可他到底没有放下凌柔柔,反而箍住她的腰身,抱得更紧:
“朕带你进宫是不想天下人以为朕帝王当真无情,留在你在宫外一人。至于皇后如何处置你,朕不会过问。”
萧从瑾嘴上不饶人,却并未让凌柔柔感到害怕。
她咯咯直笑,不容萧从瑾拒绝地落下香吻:“那柔儿一定好好讨好姐姐,争取以后姊妹同心,一并服侍皇上。”
我立于高墙之上,心乱如麻。
萧从瑾是什么意思?
他光明正大将凌柔柔纳进宫,是想置我于何地?
我料想过将来会有比我更美,更为善解人意的民间女子取得萧从瑾的圣心。
可我却没想到萧从瑾会对凌柔柔动情。
我的贴身宫女见我脸色苍白,她握住袖中的匕首,进言道:“娘娘不悦,奴婢可以替娘娘杀掉那个女人。”
人都死了,萧从瑾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因为凌柔柔而撼动我的地位。
可我摇摇头:“不,我不悦不是因为她。”
“而是萧从瑾管不住自己的子孙根。”
他曾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也曾斩下异国帝姬的头颅,只因对方一丝不挂,闯入他的书房。
夺嫡艰险,左相之女愿倾全族之力辅佐他,只为侧妃名分。
萧从瑾断然拒绝,他说宁可不要江山,也要一心人。
后来群臣力谏,皇后无嗣,应广纳后宫,早日诞下皇嗣,延绵宗庙。
萧从瑾罢朝三日,他窝在我怀里,一声声唤我的小字。
“慧宁,我们帝后无嗣看似是大事,但只要百年之后,我们同入皇陵,自有后人操心社稷,所以我还纳什么后宫呀,怪浪费钱的。”
3
萧从瑾甜丝丝的话语犹在耳畔。
然而他携凌柔柔归来那夜,并未将心思放在与我久别重逢的欣喜上。
萧从瑾为我带回江南的布匹与宝珠,他说他特意绕路琅琊,为我祭拜父母。
我一一谢恩。
他却并未如同往日,速速将我扶起。
萧从瑾对他接下来要说给我的话有些犹疑。
他握住我的双肩,在我的身侧落座,神情讨好。
半晌,静谧弥漫,他身上沾惹脂粉的龙涎香幽幽袭来。
萧从瑾低低地向我述说:“慧宁,我见到了一个人。”
我睫羽轻颤,微微坐远了些,避开他身上淫靡的气息:
“陛下所言之人是谁?”
“凌柔柔。”
他见我抬起眼,不等我开口,急急解释:“我知道你与她有龃龉,可她当初到底有从龙之功。”
“她既然喝下毒酒也没死,说明天不亡她。”
“何况,柔儿已经怀有身孕,慧宁你大度些,纳她为妃吧。”
“才人,只是个才人的位份就好。毕竟以后她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嫡子,作为生母,她总要有个位份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萧从瑾迫切地为凌柔柔开脱。
这与白日,他在宫道上的口是心非截然不同。
萧从瑾曾吓唬小鸟依人的凌柔柔,言她的身家性命任我处置,原来也不过是他们二人的情趣而已。
萧从瑾待她的确不同。
可我并未歇斯底里,而是轻轻一哂,就事论事:“去母留子不行吗?”
“我朝不是没有过先例,何况生母在世,我将来怎好越俎代庖?”
萧从瑾却蹙起眉,顾左右而言它:“慧宁,你还是忌恨她对吗?”
“柔儿是命苦之人,她当日做出背叛琅琊王氏的决定也并非出自本心。”
“何况朕已经告知礼部给她这个才人之位,你身为皇后,本该贤良淑德,为国为民而不是抓住过往的私事不放。”
可我从未提及我与凌柔柔之间的雪恨,是萧从瑾已然认定我不能容人。
木已成舟,我如何劝诫已无济于事。
我只好站起来,朝萧从瑾一拜:“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是好事,刚才是臣妾逾矩了。”
我脸色如常,低眉顺眼反惹得萧从瑾不爽。
他收敛起恩爱的模样,振袖冷喝:“慧宁!你不要在这阴阳怪气,不知好歹!”
“你不能生育,朕为了你遭受多少非议,如今多少言官参朕情深误国,子嗣凋敝。”
“朕不过让你容忍一人为朕耽育皇嗣,她又是你的妹妹,你有什么可与朕置气的!”
言及他如今的心上人,萧从瑾竟有意无意地打翻我的茶盏。
瓷碎清鸣,一个激灵将我从萧从瑾的背叛指责之中唤醒。
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冷静得出奇:“萧从瑾,我以为你今日回宫是想为我们的皇儿过冥诞的。”
4
我与萧从瑾的孩子,萧瑜死在他登基的前夜。
先太子为阻挠萧从瑾称帝,偷袭琅琊,掳走我的孩子。
琅琊王氏上下百口为护皇嗣,与之奋死一战。
可到底还是身经百战的太子亲兵略胜一筹。
太子在琅琊烧杀淫掠,我的父兄被丢到狼群,撕咬而死。
我的母亲、嫂嫂与姊妹皆成为军妓,供人取乐羞辱,最终含恨自尽。
而我的孩子萧瑜被先太子绑在皇城之下,他要求萧从瑾放弃帝位,束手就擒。
可我的瑜儿,他才三岁就明白先太子残暴无情。
若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万里河山将来定当永无宁日,天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萧瑜在我们的面前触刀而亡。
我双目通红,暴起突围,一杆红缨枪将始料未及的太子刺个对穿。
可当我扑到萧瑜的身前,他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一个劲地擦拭我的泪珠。
临死前,他努力拼凑出字句:“娘,和父亲走下去。”
走下去成为帝王,治理河山,为万世开太平。
琅琊王氏将我的孩子教成君子,成为我与萧从瑾走向顶峰的最后一滴鲜血。
然而凌柔柔入宫第二日,萧从瑾还是力排众议,将她封为才人。
她高兴得如同小鸟,截住下朝路上的萧从瑾。
大庭广众之下,凌柔柔并未身着宫妃的服制,而是一袭勾勒曼妙身材的白衣。
凌柔柔云鬓松松就,如同月下仙子,惹人垂涎。
不少文臣武将眼睛都看直了。
萧从瑾昨夜自知失言,又逢子丧,他本无心思寻欢作乐。
可凌柔柔的手段实在了得。
不出一会,帝王已然霸道地将她揽入怀中,天子冰冷的目光扫向群臣,如同宣示自己的主权。
百官不由错开眼,瑟瑟发抖地离去。
“你呀,什么时候能让朕省点心?”
耍君威吓走群臣后,萧从瑾温柔地刮了刮凌柔柔的鼻头。
凌柔柔很是享受被帝王偏宠的待遇,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萧从瑾的肩头:“柔儿只是想早点见到皇上。”
“皇上明明是天子,还要低声下气去姐姐那替柔儿求得名份,柔儿既高兴又愧疚。”
“如果不是当初柔儿得罪了姐姐,您也不用在姐姐那受气。”
萧从瑾被哄得心花怒放:“柔儿,你就是太懂事了。”
“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况你当时也是为了我,才向太子告发王氏。”
没错。
当初正是凌柔柔告知先太子,我的孩子正在琅琊王氏的庇护之下。
5
凌柔柔的生父曾是琅琊的军需官。
他与我爹交好,病死后托孤于琅琊王氏。
是故,凌柔柔自幼与我以姊妹相称,我的爹娘兄妹待她与我并无不同。
我嫁与萧从瑾后,琅琊王氏卷入夺嫡纷争。
母亲千叮万嘱让凌柔柔无故不得出门,以免遭人袭击暗算,为我们的大业拖后腿。
然而爱美成性的凌柔柔并未放在心上。
她为了与高官嫡女争抢城中时兴的布缎,偷偷出府。
只是刚一离开琅琊王氏的地界,她就被先太子的手下擒拿。
那人见她只是无权无势的养女,本想痛下杀手。
凌柔柔为了活命,向对方暴露王氏的后院养着一个孩子,单看眉眼与萧从瑾七分相似。
先太子本欲在进京途中伏击我与萧从瑾,听此消息后他改变策略,打算以子嗣要挟我们。
后来,琅琊王氏无一活存,我的孩子萧瑜身死。
凌柔柔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然而阴差阳错之下,她打消了先太子伏击我们的念头,无意之间也算救过天子,身负些许从龙之功。
萧从瑾登基后,他立我为后,废除六宫。
可我对他自始至终唯有一个请求,处死凌柔柔。
彼时,萧从瑾的大业刚刚踩着王氏全族的骨血得来,天下百姓无不感念王氏之恩。
不管是否出自内心,萧从瑾还是赐了凌柔柔一杯毒酒。
凌柔柔虽不是死于我所要求的凌迟,可我见好就收,并未过多纠缠。
只是我没想到连那杯御赐毒酒也是假的。
萧从瑾的亲卫告诉我,那不过是一杯使人昏迷的药酒。
凌柔柔假死后不过三日,已安然无恙地抵达江南。
而萧从瑾六下江南都是为了她。
直到最近,凌柔柔怀有身孕,萧从瑾不得不将人带回京城。
早知萧从瑾信不过,那我就该自己动手。
就连萧从瑾,我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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