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将军,
曾真心爱着一个女人。
本以为能与她相伴一生,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打磨的骗局。
我成了叛国的将军,
丢了城,
也彻底断了回家的路。
1.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我被铁链紧紧束缚着手脚,琵琶骨上铁索穿过,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好肉。
此时已是浑浑噩噩,甚至记不清这是我在齐国的第几天了。
「沈越啊沈越,堂堂魏国的忠勇大将军,骁勇善战,智谋无双,不是向来很威风吗?如今却落到我齐国手里,阶下囚的滋味儿如何啊?」
上官鸿狠狠捏着我的下颚,放肆地讥笑了几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呵,你就不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在哪儿吗?」
我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左眼被伤已然不能视物,只能吃力地睁开右眼死死盯住面前的人。
「哦,对了。我们昨日又把你们手下的将士屠了大半,还多亏了你心爱的女人呢......」
「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地牢里又似乎进来一个人。
「兄长。」
「阿绫你来了。」
那一刹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绫......」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循着那声「兄长」看去。
视野被额角流下的鲜血模糊,看得不甚分明。
可那个身影,我爱她、念她、护她,又如何会认不得呢。
「关绫......上官绫......原来如此......」
喉头翻涌起一阵腥甜的气味,我猛地呕出一口鲜血,笑得凄凉。
这个人,我是那样信任她,甚至,想与她共度一生,可原来那些柔情蜜意竟都是假的......
2.
半年前,除夕的热闹才刚过去,关月城便下起了难得一见的暴雪。
只是这样的天气更要警惕敌军的突袭,我便带着一队亲卫到魏齐两国的边境线上巡查布防。
「救命——救救我——」
绝望的哭声混杂着求救声传来,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只模糊分辨出声音从山脚有一堆杂乱的石头后传来。
那便是我第一次遇到关绫,也就是上官绫。
她被四五个齐国士兵拖到乱石堆下,衣衫凌乱,不停挣扎,哭得声嘶力竭。
我被这一幕激怒,射杀了那几个士兵,又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她遮掩,轻声安慰她。
她似是害怕到了极点,扑到我怀里,身子不停地打战,向我哭诉:
「谢将军救命之恩,只是我......我已无处可去......」
「这群畜生杀了我父母,将我掳走......」
「我没有家了......」
原本,我应当派人将她好生安顿便离开,此时却起了恻隐之心。
边境线这样长,又有多少像她一样的女子没了家,丢了性命。
我将她带回了府里,暂时收留她,想着等天气再好些,就替她寻一处容身之所。
一个月、两个月......我与她都没提起要送她离开。
或者说,是我舍不得她离开了。
她是个热心善良的好姑娘。
无论我如何推辞,她仍会每日为我准备热乎的吃食,即便再晚、再冷,也会在院子里留一盏灯等我回去。
自父母双双战死,沈家就只剩我孤零零一人,这还是头一回我又有了家的感觉。
同袍们每每见到她,都默契地开玩笑打趣:
「嫂子又来给将军送汤羹啊!」
「将军何时成亲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而她总是红着脸跑开,并不反驳。
某个傍晚,我望着萧瑟荒凉的大漠,心中被某种冰凉刺痛,紧紧抱住身旁那抹温暖的身影。
「我曾立誓,边关不平不成家......」
「阿绫,可我放不下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你愿意吗?」
她眼中含泪,脸上的笑容滞涩了一瞬,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可没犹豫多久,她终于点头答应了。
3.
她失踪的那天,我正在官署处理军务。
小厮来报说她去置办成亲的物件儿一早便出府了,可直到傍晚都没回来,只在城郊找到同行之人的尸首。
我只觉得心急如焚,她已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带着心腹匆匆赶往城郊,却见到她被缚上双手吊在树上,身上是大大小小刺目的伤口,流了很多血。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她死了呢。」
是上官鸿。
这些年两国大大小小的交战中,我与他曾打过许多次照面。
说着他又拿起匕首在她身上游移,然后猛地在她腹部刺了一刀。
而关绫只模糊地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动静。
心痛、仇恨、懊悔席卷我的四肢百骸,只恨不得能替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会同他们谈条件,也做好了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关月城不止我一位将军,哪怕没有我,关月城也会好好的。
可关绫不是,她只有我了。
我悄悄示意心腹手下回军营找人,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关绫,更不能放上官鸿离开。
敌众我寡,厮杀声停,我终于力竭倒下,援兵却来不及赶到。
伤口已然疼到麻木,合上眼的那一刻,我在心中向神佛请愿,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来。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陷阱,而关绫正是引诱我一步步走向陷阱的诱饵。
4.
地牢里,上官绫一步步向我走近。
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她的眼神冷漠没有温度,嘴角也不再有可人的笑容,根本不是我的阿绫。
「上官......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我竟不知道......我竟值得你与我虚与委蛇半年......不惜献身于我,值得吗?」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可知道,我们都是战争中遗留的孤儿,是上官将军收留了我们。齐魏本就势不两立,手段下作些又如何?有用便是。」
是啊,两国交战多年,死了许多人。
世代结仇,是非恩怨早已说不清。
可为何你要用这种方式骗我啊......
此刻,我只觉得自己荒唐可笑至极,一切竟都是假的......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多亏了阿绫我们才能拿到你那份边境布防图,才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关月城!」
上官鸿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笑得轻蔑,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将我仅存的希望抹杀殆尽。
我睁着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上官绫:「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没有说话,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在地牢关了许久,受尽折磨时也不曾觉得难过,
不过是觉着关绫无恙、关月城无恙便好,竟不知会铸下如此大错。
「你故意接近我,让我对你动心,让我对你卸下防备......关月城死了多少人?你告诉我......告诉我!」
上官鸿话里满是得意:「五万人?还是六万人吧?」
我的心口猛地作痛,六万人?
强烈的愧疚和悔恨令我无法喘息,一时竟魔怔住了。
「你既然都清楚了,就做个明白鬼,下地狱去赎罪吧!」
上官鸿说着便拔剑刺向我的胸口,可偏偏斜下方刺出一剑挡住了他的攻势。
「阿绫,你为何拦我?你不要忘了,我们有多少弟兄死在他手里!」
「义父答应了把他交给我处置。」
上官鸿很是不甘:「莫非,你当真喜欢上他了?」
5.
「兄长,我再说一遍,这人交由我处置。」
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语调,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咬住舌根准备自尽,谁料,却被上官绫察觉卸了下巴,嘴里不自觉淌出血水。
上官鸿气愤离开,而我终于抵挡不住身上的痛楚昏厥过去。
再次清醒,已是三天后。
伤口处都已经上药包扎过,我只感觉浑身乏力动弹不得,琵琶骨隐隐作痛。
我知道,这副身子已经废了,想再拿起刀枪如过去那般打仗已是奢望。
我睁着眼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自觉罪孽深重,已然了无生趣,如今在这人间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你终于醒了。」
床角处坐着一个人,起身端着药坐到了我旁边。
曾经她也是这样的,我受伤卧床,她便一刻不停守着我,我总能在醒来的第一眼便瞧见她。
可此时的她,只令我觉得冰冷、残忍。
见我闭上眼不愿看她,也不愿喝药,她继续开口:「义父已经答应不杀你,我不会让你死。」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荒谬无比,不禁冷笑出声:「不让我死?你还想利用我做什么?拿我当人质?」
「说好的你会娶我,我们会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忍无可忍,出声打断:「堂堂上官将军的女儿,我不过是阶下囚罢了。娶你?六万条人命你能让他们回来吗?」
她置若罔闻,执拗地说:「我都安排好了,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成亲。」
我莫名感到一阵无力,不明白为何她还要执着与我成婚。
我想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这般境地。
「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有瓜葛的......求你,杀了我好吗?」
她掖被角的动作停住了,脸色泛白:「你后悔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自尽。」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
「你就不怕我会找机会杀了你吗?」
「你恨我也无妨,想杀我就要好好养伤。」
6.
她似乎并不想再听到我拒绝的话,放下药碗匆匆离开了,只吩咐小厮进来守着。
这一个月里,我试过自尽,试过逃离,可被她下了药,身上没有半分力气,甚至连这屋子的门槛都跨不出去。
竟真的如她所言,连自尽的机会都不会留给我。
她每晚会来我房里,躺在我身边与我共寝。
有时我尚且清醒着,有时却早已陷入梦魇,人事不知。
她扯着我的胳膊揽着她,或是趴在我胸口与我温情低语,就像从前在关月城那样。
她说着白天发生的趣事,说着我们过去的浓情蜜意,说着成亲后要如何布置家里......
可我们都清楚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还疼吗?」
她轻柔地抚着我的琵琶骨,小心翼翼为我上药。
我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大半,只是仍旧浑身乏力,肩胛处时有刺骨的酸痛。
我不愿理会她,只趴在床上任她动作。
夜里很凉,有温热的水滴滴落在脊背的沟壑上,令人不自觉泛起酸楚复杂的情绪。
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无数次地问自己,也想问她。
可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是我与她阵营不同罢了,她为她的国,我为我的家。
我或许恨她,可比起恨她我更恨自己。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的愚蠢可笑。
我的战友、同袍,那么多条性命白白牺牲。
他们在地下可知道,只是因为我这个戍边将军中了美人计,才害他们含冤而死?
「放我走吧......」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你安心在这儿待着不好吗?」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从歇斯底里到逐渐平静,结局从未改变过。
或许是觉得我安静了许多,也不再念叨寻死,在我被幽禁的第二个月,她终于不再给我下药,左右我也跑不了,这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守卫。
可没有人知道,我趁小厮不注意偷偷藏了一片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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