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Z市的西伯利亚
小满前后,一时闷热一时暴雨的天气。
入夏不平静。
老人家都说,天气这么坏,怕是会影响往后大半年的年景。
上午十点,一辆五菱之光急停在张凤妹诊所门口,车上跑下来两个大汉。
“奶奶!张奶奶!”
1米8的大汉,拉拔得嗓子赛过月光女神莎拉布莱曼。
顾晓楠被那一嗓子吼得鼠标一抖,还没整理好的简历就这么点击发送了出去。
“小妹,这儿就你在吗?”
“张奶奶在哪里?”
大汉放眼看去,二三十平米的小诊所一眼看到头。
两张办公桌上摆着电脑、听诊器、酒精棉容器等物。
东边窗下工作台上,摆了一列长方形有盖的搪瓷盒子,顾晓楠就坐在电脑前,身后一道淡绿色布帘屏风。
顾晓楠头也不抬的回答:“昨晚半夜有个孕妇作动,我奶奶出诊去了,现在还没回。”
大汉脸皮“刷”的白了:“我老婆被毒蛇咬了!这可咋办哦!”
顾晓楠这才抬头:“你扶他进来我看看?注意动作别太大了。”
她其实才22岁,却很淡定。
淡定能够传染。
大汉不那么慌了,吆喝着让五菱之光里的人出来。很快,两个男人打横抬着一个瘦瘦的女人下来,顾晓楠让他们把她抬到屏风后面的医疗床上躺好。
女人脚脖子上一个深深的齿痕,血迹殷然,人已气若游丝。
“刚才送儿子上学时路过田基被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蛇。”
顾晓楠伸手按了按齿痕,女人痛苦地大喊一声,蜷起身子。
“这齿痕呈现椭圆形,没有毒牙印,还有痛感。还好,不是神经毒素,我们这里有血清。等我来处理就行了。”
她走到工作台前,依次打开那几个盒子,把镊子小剪刀注射器等器械一一夹出来,放进耳朵型的托盘上,倒上酒精,点燃。
幽蓝色火苗在托盘上跳跃。
很简单的消毒步骤。
男人看着顾晓楠有条不紊的动作,眼神从慌乱渐渐恢复平静。
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顾晓楠轻轻剪开皮肉,把里面的毒血挤出来。农妇不断低声呻吟,女孩的动作很稳很快。
挤血、上药、包扎、注射血清,一气呵成。
门外传来摩托车声响,由远及近,是奶奶回来了。
张凤妹身材矮小枯干,一头短发,额头饱满,六十多快七十的人精神奕奕,光凭外表完全看不出她的年龄。
经常下乡,奶奶喜欢骑男装摩托,马力足跑得快。她接到电话之后风风火火赶回来,正好赶上晓楠给农妇包扎。
奶奶站在一边看着晓楠麻利娴熟的动作,眼神闪过一丝欣慰。
大汉见到她,恭敬地打招呼:“奶奶,您回来了。”
收下诊金,奶奶数也不数踹进裤兜:“处理好就回去吧。我再给你开两片止痛片,痛得厉害才吃,不然就别乱吃。”
“好的,我知道。”
沙头村村民喜欢来找张凤妹看小病小痛,她总会给最便宜的药给他们,而且总叮嘱他们别乱吃药。
这一点,比起镇医院上那几个动不动就开老贵的药,然后逢病必挂水的年轻大夫,强八百倍。
送走病人,顾晓楠回到电脑前面,张凤妹问:“执业医师证考下来没有?”
“没有,我学的中药,没资格考。”
“你有实践经验,怎么会考不了?”
“这个跟专业有关,跟有没有实践经验没关系。”
在小诊所里开点感冒灵偶尔拔个牙看个蛇咬什么的,能算临床经验?
顾晓楠是应届生,今年找工作特别难。奶奶张凤妹希望她可以继承家里这个小诊所,也算有个安稳职业。
这事如今成了顾晓楠最大的烦恼。
她不想和老人家顶撞,心烦意乱地走出了屋子。
张凤妹却不肯放过她,追了上来:“晓楠,你忘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知道!”
因为奶奶希望她是男孩子,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谁知道生下来是女儿,当时奶奶在省城里参加赤脚医生的培训,听到喜讯,立刻把买好的船票退了,连红鸡蛋也没有煮一个。
后来计生管得严,生二胎就变成不可能的事了。
奶奶因此常常叹气,“你不是男孩子也就算了,女孩子家家,也这么不听话?”
“奶奶,我就是不想留在这里。”
晓楠心里的火气“噌”的冒上来,掀开诊所门帘,指着高低起伏的田野山峦,大声喊:
“你看看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孩子。要啥没啥!就连想要买件像样点儿的衣服,都得坐渡轮到河对面的庆丰镇上去!你知道他们管这里叫什么吗?Z市的西伯利亚!”
“我不管什么西伯利亚,就算是东伯利亚,咱的诊所也得开下去!”
“镇上有卫生院,村里有卫生室,轮不到我们出头。”
“如果刚才不是咱们的诊所,老四媳妇就要被蛇毒死了!”
奶奶说话语气渐重,晓楠软了下来。
“算了,奶奶,离毕业还有两个月,我们到时候再说吧。行不行?”
“晓楠,奶奶希望都在你身上。”
顾晓楠倒真心希望,奶奶别把如此重担压在她肩膀上。
可臣妾做不到啊!
祖孙俩吵架的事瞒不住人。
这些天来八卦的三姑六婆明显多了,家里迎来送往,离不开两大话题:晓楠的工作;晓楠的男朋友。
晓楠加大了投简历的频率。
在省城念了4年大学,她早就见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
她喜欢高楼大厦,喜欢地铁城轨,喜欢满大街的轻奢品牌(虽然还买不起)。
惟独不想回来这个闭上眼睛都不会迷路的鬼地方。
谁知道,越着急,就越没有效果。
几天过去了,连电话也没接到一个。
眼看答辩的日子就要到了,晓楠几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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