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雨林深处,树木就越加茂密,阳光被层层叠叠互相竞争的植物挡了个彻底,露水的湿气越加浓重。
这是宋郁第一次往雨林的腹地行进,一连走了两个小时,已经累得不行。
她盯着前面不远的男人,腰背挺得笔直,脚步稳健,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宋郁恍惚有种她要穿越亚马逊雨林的架势,但其实不过是越过了雨林最外围的一层皮肤。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她看见了被茂密雨林掩藏住的岩洞。
岩洞的入口狭窄,不到两米宽,一米高,周围长满灌木,有水声滴答。
他们在岩洞里行径,水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岩洞里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
一直往里走,宋郁发现水流声是一个小瀑布发出来的,而他们的位置在瀑布的里面。
瀑布倾泻而下,仿佛被一道白色的帘幕隔绝出了内外两个世界。
她看见流水打在光滑的石头上,激起水花,周围空气里有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阳光洒下来,氤氲出一条漂亮的小彩虹。
宋郁没想到岩洞里还能有这样漂亮的景色,停住了脚步,两条腿各踩在一块石头上,半探出身体去拍照。
她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在镜头里,不知不觉越往越前。
突然,脚下踩的石头因为承力不均匀,抖了两下,宋郁一个激灵,受惯性就要往前栽。
好在裴祉反应迅速,一把扯住她的衣服,把人给拽回了岩壁。
宋郁整个人撞进他怀里,吓得脸色发白,半天才缓过神来。
感受到后背压着男人的手臂,肌肉紧致结实,拉她的时候力道很足。
她有一瞬间的僵硬,觉得后背发烫,耳根也泛起淡淡的红。
“继续走吧,这里受水流影响,结构不太稳定,出去以后我带你到瀑布外面再拍照。”男人的声音低沉缓缓,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很淡的雪松味道,清冽雅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宋郁跟在他的后面走,亦步亦趋,心脏一直保持着高频率的跳动,久久没有平复。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水流声渐渐消失,里面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宋郁出门时,除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其他什么也没带,这会儿才想起应该带个手电筒出来的。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裴祉停下来,从腰间的鹿皮袋子里翻出一小盏煤油灯,花纹复古,应该也是以前传教士留给部落的东西。
煤油灯发出暖黄色的光亮,让黑暗的空间里染上一层温馨的氛围。
宋郁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岩壁壁画的位置。
七八平米大小的洞穴里,岩壁上满是奇异的形状和图案,大多颜色已经暗淡斑驳,但依稀可以辨认,一直延伸到很高处的位置。
仿佛古老的印第安文明,在沉默地诉说。
宋郁看见岩壁下的男人,他抬高手里的灯,仰望着祖先留下来的痕迹。
男人的眼眸漆黑沉沉,有微光闪烁,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与热忱。
仿佛他跋山涉水,就是为了追逐那个阴影里的世界,那个早就逝去的世界。
时间在这一隅岩洞里静止。
宋郁怔怔地凝着他,忍不住拿起相机,偷偷拍了一张照。
裴祉从鹿皮袋子里取出棕色牛皮的笔记本和银色钢笔,站在壁画开始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描摹。
墨迹在微黄的纸张上浸透,金属的笔头画出流畅的线条。
壁画的内容很多,画满了整面岩壁。
他极有耐心,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每一个图案都不遗漏。
笔记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仿佛一个虔诚的继承者,小心谨慎地记录着祖先遗留的沉默过去。
宋郁凝视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背影有些孤独。
当他的族人决定奔赴另一个文明时,只有他在过去里孤寂地探索,探索祖先的只言片语。
宋郁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其他的地方看过壁画。那些被装在真空玻璃里,隔着金属的栅栏,小心翼翼保存的壁画,与眼前这个置身原始岩洞的壁画,简直天差地别。
眼前的壁画,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在用微弱的低喃,小声地诉说,诉说过去的故事。
而听者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郁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原本来看壁画,也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一些创作灵感和拍摄素材,就像她以往去看其他壁画一样的目的。
然而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晦暗空间里,她却仿佛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她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就那么看着男人不厌其烦地描摹。
地底的凉意浸透上来,她却觉得无比的踏实。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岩缝透下来的光,角度转了大半个圈。
裴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只安静地低头描摹壁画,小拇指蹭上了一层墨迹。
宋郁并不介意被他忽略,自己在岩洞里瞎晃悠,越往外走,她才发现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到大,最后是倾盆。
在岩洞里感觉不到,但靠近瀑布的位置,水势明显比来时更大,已经没办法往回走了。
宋郁重新往岩洞里去,并不因为大雨封掉去路而担心,好像潜意识里觉得男人能解决一切突发的情况。
一滴雨水从上方落了下来,滴在她的脸颊上,微凉。
在雨林里一切好像完全慢了下来,与自然融成一体。
连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心态上的变化,要是换在以前在城市里,下雨只会带来烦躁,担心什么事情会被影响,耽误了时间。
宋郁回去的时候,裴祉已经画到最后。
“外面下雨了,回去的路被淹了。”她说,声音温温懒懒,在空旷的岩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裴祉的眼眸低垂,握住钢笔的手稍加用力,在纸上点下一个句号,淡淡“嗯”了一声。
他反应很平静,慢条斯理地将笔记本和钢笔放回鹿皮袋子里,终于从工作中脱离开。
等他抬起眼看向宋郁,发现她的嘴唇冷得有些发白。
裴祉才想起来让她等了很久。
在他工作的时候,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打扰。
他双唇轻抿,提起煤油灯,“走吧。“
看似狭小的岩洞,里面却是四通八达,不只来时的一个出口。
宋郁跟着他从另一条路离开,很快听见了噼啪的雨声。
“在这里等雨停吧。”裴祉找到的休息地点,不远处就是新的出口,被一些灌木丛围绕,能看到大片的日光。
岩洞外面的灌木丛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有鹦鹉和其他不知名的鸟儿落在洞口,甩了甩身上沉重湿漉漉的羽毛,跟他们一起在躲雨。
洞穴里面是开阔的平地,甚至有棕榈树叶铺成的一块垫子,叶子已经干枯,像是很久之前有人到过这里留下的。
宋郁走了许久的路,虽然嘴上没说,但早就疲惫不堪,又累又冷,直接坐在草垫子上休息。
裴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干燥的树枝,熟练地点燃火。
雨声像是协奏曲一般,伴随木柴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火焰升起温暖的金黄色,逐渐驱散走了寒意。
宋郁恹恹地靠在石壁上,脚底靠近火堆。
在暴雨肆虐森林时,岩洞给予的遮蔽给人一种奇妙的安逸感。
裴祉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手伸在火上烘烤。
宋郁盯住他的手掌,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中指一侧有明显的茧,像是常年拿笔造成的。
她观察过土著部落里的其他人,就连塔克瓦尔也没有这样的茧,他们手上的茧更多是在左手指关节和右手食指上,因为常年拿箭的缘故。
被困在岩洞里,没别的事情可做,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宋郁不是那种会找话题的人,显然对方也是。
两个人就那么一直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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