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灶房里还温着些剩下的吃食。
负责灶下杂事的是赵二。
他清点着所剩无几的食材，看到篮子里还躺着两个孤零零的鸡蛋。
这在平常人家算是珍贵的营养品，但在村长家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便显得有些寻常了。
赵二看着鸡蛋，思绪忍不住远飘。
约莫一个时辰前，他正在院子里坐着。
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手脚麻利地择菜备饭，心里头因添了孙女而美滋滋的。
这时，门口路过一个挂着布幡，敲着竹板的瞎眼算命先生，衣衫虽旧却整洁，看着有几分风尘仆仆。
赵二心情正好，见那先生形容落魄，便从灶房里顺手拿了个馍馍递过去：“先生，垫垫肚子吧。”
那算命先生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谢，接过馍馍小心地揣进怀里。
她侧耳听了听院内隐约传来的婴啼和喜庆的人声，哑声问道：“府上今日可是有弄璋弄瓦之喜？听这动静，喜气盈门啊。”
“哈哈，先生好耳力！”赵二本就憋不住喜讯，立刻炫耀道，“是我女儿，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女！我们家的嫡长女！”
算命先生闻言，掐指略算，沉吟道：
“今日此时……确是吉时。老哥哥心善，赠我吃食，若不嫌弃，可否将姐儿的生辰八字告知，容我为姐儿粗看一番，也算聊表谢意。”
赵二一听，正中下怀，连忙将孙女的生辰八字报上。
那算命先生听了，用手指掐算起来，嘴唇不住嚅动。
过了好半晌，她才猛一拍大腿，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老哥哥，你这孙女儿了不得啊！星落野庭，雏凤清于老凤声！”
见赵二不说话，许是有些茫然，算命先生凑近了些，语气带着敬畏，“就是说，这娃娃的命格，贵气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拦都拦不住！ 将来啊，怕是连这小小的槐花村都困她不住，要往那九天之上凌云去的！”
“你们祁家祖上积了大德，这才接住了这份造化！此女一人，可抵万金，能撑门户于将倾，改换门庭于微末！ 切记，切记，好生待之，莫要辜负了上天这番恩赐！”
赵二没什么文化，别的文绉绉的话没太记住，就牢牢抓住了“贵气透骨”、“一人抵万金”、“改换门庭”这几个词！
他当时听得心砰砰跳，又惊又喜，感觉浑身的血都热了！
赵二赶紧又塞了几个铜钱，连同剩下的馍馍一起硬塞给那先生，千恩万谢地将人送走，自己则反复回味着那些话，回到了灶房。
此刻，赵二回过神，瞥了一眼里屋方向，心里头念头转了几转。
女儿生了金贵的嫡长女，是天大的好事！但想起柳氏那三棍子打不出的笨拙样子，赵二就有点不得劲。
可……算命先生的话在他耳边嗡嗡响。
“九天凌云”、“改换门庭”……这泼天的富贵和指望，竟然落在了那木头的名下？
罢了，再木头，他也是棠姐儿名正言顺的爹爹！
赵二挑了个小一些的煮鸡蛋，用碗盛了，迈步进了里屋。
祁朝玉已安然睡去。
柳氏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摇车边，想碰碰女儿又不敢，只会傻傻看着，脸上带着点茫然的欢喜。
赵二看着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喜又冒了头，但目光落到摇车里那可爱的女婴上，语气到底还是缓和了些：
“霖哥儿，”他把碗递过去，声音不算热络，“拿着，吃了。熬了这么久，别让人说我们祁家亏待了正夫。”
柳氏猝不及防，受宠若惊地接过碗，看到里面的鸡蛋，更是愣住了。
爹竟然亲自给他送吃的？还叫他“霖哥儿”？
自他赘过来，公公嫌他笨，很少给他好脸色，多是无视。
“谢……谢谢爹。”柳氏声音发紧，手都有些抖。
“嗯。”赵二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在摇车上停留片刻，对柳氏道：“好好带着棠姐儿。算命的说过了，她命里带贵，是来振兴我们祁家门楣的！将来有大出息，这槐花村怕是都装不下！”
他顿了顿，拼命地想先生说的话，却有些记不起来了，含糊地总结道：
“反正……跟一般娃娃不一样，金贵着呢！你的福气……和她连着筋呢！以后机灵点，别整天木木呆呆的，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柳氏听到赵二这番话，更是彻底愣住了。棠姐儿命里带贵？槐花村都装不下？
他低头看看摇车里闭眼酣睡、小脸红扑扑的女儿，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激动，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碗。
“谢……谢谢爹。儿……儿一定好好带她……”
就在这时，侧夫林氏端着水盆进来，一眼就瞅见柳氏手里的鸡蛋和站在一旁的赵二。
他眼皮一跳，脸上那甜笑几乎挂不住。爹竟然给这木头疙瘩送鸡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然是他们家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但平日里的鸡蛋也是得先紧着妻主吃的。
想到这，林氏心里酸水直冒，忍不住捏着嗓子，话里带刺：“哎哟，还是哥哥有体面，劳累爹亲自送吃的。”
要在平时，赵二或许会觉着林氏这话俏皮，甚至顺着打趣林氏几句。
可今天，他想到摇车里的棠姐儿，心头那杆秤不自觉就偏了。
赵二脸色一沉，难得地替柳氏说了话：“胡闹什么！他是正夫，棠姐儿的爹爹，吃个鸡蛋怎么了？你若是安分守己，少不了你的！整天争风吃醋，像什么样子！”
林氏被噎得满脸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二，又瞪了柳氏一眼，跺跺脚，扭身走了。
柳氏捧着那颗鸡蛋，听着公公从未有过的维护，再看着林氏吃瘪离开，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有委屈，有惊讶，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底气。
柳氏小口小口地把鸡蛋吃了下去。
那味道似乎比想象中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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