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最后一丝天光如残阳般被黑暗无情地吞没。林隐并未点灯,因为杂役的灯油是定额的,能省则省。他在黑暗中宛如一座雕塑,静静地靠着门板,一坐便是许久。这并非是休息,而是在脑海中如演算数学题般反复推演。炼气三层的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如涓涓细流,带来微弱却实在的暖意。这力量还很稚嫩,驳杂,宛如掺了砂的米,不纯且粗糙。道种反馈自王莽的修为,终究带着原主的烙印,暴戾、急切,如脱缰的野马,与林隐本身内敛的性情并不完全相合。他需要时间,用道种的冰冷规则和自身的意志如工匠般去慢慢打磨、纯化,将其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
然而,时间于他而言,恰恰是最为稀缺之物。玄符宗等级分明,杂役位列最底层。每月需完成定量杂务,方可获基础膳食与微薄俸禄,此外……还有一次在“传功坪”外围旁听低阶弟子讲解引气诀的机会。此乃杂役唯一合法且或可改变命运之途。然机会微乎其微,无数杂役终其一生,亦未必能成功引气入体,更遑论突破。
他现今已然具备炼气三层的修为,远胜普通杂役,即便与诸多外门弟子相较,亦不逊色。然此修为实难见光。若一旦暴露,轻则遭盘问“机缘”之由来,重则被疑身怀邪法异宝,后果不堪设想。“务须尽快脱离杂役之身,跻身外门弟子之列。”林隐于心中立下首项目标。唯有成为外门弟子,方可名正言顺地拥有修为,接触更多资源,获取一定程度的庇护,亦为后续之举铺平道路。
按照门规,杂役晋升外门,有三种途径:一是修为达到炼气四层,并通过考核。这条路最快,但对他而言最危险,修为无法解释。二是为宗门立下特殊功劳。这需要机缘,非他目前能谋划。三是每年一次的外门选拔大比,杂役亦可报名,比拼技艺、心性、毅力,前三名可破格录入外门。这是最常规,也相对最“公平”的路。
距离下次选拔大比,还有五个月。
“五个月……”林隐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动。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明面上维持一个“努力向上、偶得机缘、侥幸引气”的杂役形象,暗地里则要纯化修为,熟悉力量运用,并尽可能了解选拔规则,寻找优势。
王莽的死,不知在宗门内掀起了多大波澜。一个外门弟子,哪怕是底层,离奇走火入魔修为尽废或身亡,总会有些动静。他需要知道外界反应。
此外,还有那枚捡来的骨片。
林隐将其从怀中取出。黑暗中,骨片轮廓模糊,触感冰凉粗糙。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探入骨片纹路。
没有反应。灵力如泥牛入海。
他又试着将神识——炼气三层修士刚刚萌芽、极其微弱的神念——附着上去。
依旧沉寂。纹路死物一般,毫无灵性波动。
难道真的只是一块普通古物?
林隐没有轻易下结论。他将骨片翻来覆去,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微弱星光,仔细摩挲那些纹路。纹路曲折繁复,看似杂乱,却又隐隐有种独特的韵律感,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甚至可能失传的符文或印记。
看了半晌,毫无头绪。他重新将骨片贴身藏好。即便无用,留着作为“机缘”的佐证也好。
肚子传来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崖底几日,仅靠浆果溪水,早已饥肠辘辘。杂役的晚饭时间早已错过,此刻去膳堂,只怕连残羹冷炙都难寻。
他摸索着起身,走到墙角一个破陶罐边,伸手进去。指尖触到几块坚硬冰冷的东西——是他之前省下来的、最劣质的粗面饼,硬得像石头。他取出一块,就着陶罐里残留的一点冷水,慢慢啃咬起来。饼子粗粝割喉,冷水冰牙,但他吃得认真,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食物入腹,被灵力缓缓化开,补充着身体的消耗。
吃完饼子,他盘膝坐到那张咯吱作响的破板床上。没有立刻修炼,而是开始梳理脑海中关于玄符宗的信息。
玄符宗,以符箓之道立宗,兼修基础五行法术。外门弟子主修《玄符引气诀》,这是比杂役接触的简化版引气诀更高深一些的基础功法。符箓、阵法、炼丹、炼器皆有涉猎,但外门弟子能接触的多是皮毛。
管事李铁头,炼气六层,执掌这片杂役区,性情刻板严厉,最重规矩,但也相对公正,只要不触犯门规、完成分内事务,他通常不会刻意刁难。不过,若想从他那里得到额外关照或信息,也几乎不可能。
与王莽交好的外门弟子……林隐努力回忆。王莽性情暴躁,朋友不多,但似乎与一个叫赵虎的外门弟子走得较近。赵虎,炼气四层,据说力气颇大,修习土系法术,性情比王莽稍稳,但同样不好惹。
王莽出事,赵虎会不会有所察觉?会不会查到林隐头上?毕竟,王莽是在“惩戒”了林隐之后不久出的事。
可能性不大。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外门弟子,一个是命如草芥的杂役,两者差距犹如云泥。王莽拿林隐泄愤,恐怕转头就忘了。赵虎即便知道此事,也很难将王莽的走火入魔与一个“已死”的杂役联系起来。
但不能完全排除风险。需留意赵虎动向。
还有杂役之中……几个平时还算面善的,如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可以维持表面和气。但人心隔肚皮,真正的秘密,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
思绪渐渐清晰。一条模糊但切实可行的路径,在黑暗中浮现:隐藏修为,扮演努力杂役,利用五个月时间准备选拔大比。期间,暗中纯化灵力,熟悉道种,搜集信息,规避风险。

至于“因果道种”的进一步运用……林隐心念微动,意识沉入深处。那枚冰冷种子幽幽旋转,种下王莽的“因”线已断,种子表面似乎蒙着一层极淡的灰色,那是吞噬转化后残留的些许“印记”。他尝试去“沟通”道种,想要获得更多关于种因规则的信息。
道种只是冰冷运转,并无主动回应。但当他将意念集中在“种因”这个念头上时,隐隐能感觉到,道种似乎需要“引子”——他自身的某种“付出”或“联系”,去锚定目标,建立最初的因果纽带。仇怨是最强烈的“引子”之一,因其蕴含激烈的情感和能量交互。其他类型的“引子”或许存在,但需要探索。
目前,他不打算轻易对任何人种下新的“因”。力量不足,认知不够,贸然动用这诡异能力,可能反噬自身。
先求稳。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沉闷地响了两下。已是子时。
林隐收敛思绪,开始尝试按照道种带来的原始“呼吸法”,搬运周天,纯化体内那股淡灰色的灵力。呼吸悠长细微,灵力在干涸拓宽的经脉中缓慢流转,每运行一圈,那驳杂的灰色便似乎淡去一丝,尽管微不可察。
修炼中,他分出一缕心神,始终留意着屋外的动静。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凄清悠长。
破板床上,少年身影融入黑暗,气息近乎于无。唯有体内那缓缓转动的道种,与一丝丝被艰难纯化的灵力,昭示着某种不同寻常的蜕变,正在这最卑微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进行。
五个月。
选拔大比。
外门。
林隐在心底,将这几个词反复咀嚼。
路,要一步步走。仇,或许也可以……慢慢报。
他闭合的眼睫,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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