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4日,下午四时三刻。
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的教学楼前,银杏叶铺了满地金黄。秋日的阳光斜斜穿过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晏站在楼前的台阶上,最后一次回望这所她深爱了三年的校园。
教室里传来熟悉的法语朗读声,那是大三年级的文学选读课。导师正讲解着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那段著名的玛德琳蛋糕的描写——“当人亡物丧,过去的一切荡然无存之时,只有气味和滋味长存,它们如同灵魂……”
她的灵魂,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苏清晏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朝阳医院ICU的号码。她深吸一口气,接通。
“苏小姐,您母亲的病情持续恶化,肺部感染已经扩散到胸腔,必须立刻进行穿刺引流手术。手术费和后续治疗费用需要三十万,请您在今天下班前缴清,否则我们无法安排手术。”
护士的声音公式化而冰冷,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最后一点侥幸。
“我知道了。”苏清晏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风吹散,“我会想办法。”
挂断电话,她点开银行短信。
**账户余额:327.5元**
**欠款总额:81,327,500元**
八千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五百元。这是父亲跳楼后留下的全部债务——银行贷款、供应商货款、民间借贷、员工遣散费。债主们已经查封了苏家在顺义的别墅、东四环的公寓、公司的办公楼和仓库。她拖着一个行李箱,在快捷酒店住了两晚,今天早上被前台告知“押金已用完”。
三天。
仅仅三天时间,她从京城珠宝商苏家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身负巨债、母亲命悬一线的孤女。
“清晏!”
林薇从教学楼里跑出来,手里还抱着课本。她是苏清晏的室友兼闺蜜,圆脸,大眼睛,扎着马尾辫,永远充满活力。
“你真的要退学?”林薇抓住她的胳膊,眼圈通红,“我跟系主任说了,可以申请特困补助,学费可以减免……”
“薇薇。”苏清晏转过身,夕阳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我妈需要三十万手术费,特困补助有多少?五千?一万?”
林薇愣住了。
“而且这只是开始。”苏清晏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后续治疗每个月至少五万,康复期要一年。还有八千万的债务,每天利息就是……”
她说不下去了。
三天前,父亲苏明诚从公司顶楼一跃而下。警方在办公室发现了遗书,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投资失败,资不抵债,无颜面对家人员工,唯有一死谢罪。清晏,照顾好你妈妈。”
父亲一向是个骄傲的人。苏氏珠宝从一家小小的银楼起家,三十年做到京城三大珠宝商之一,靠的就是“诚信”二字。去年,他听信朋友的推荐,将全部身家投入一个海外矿业项目,结果血本无归。债主上门逼债,银行抽贷,供应商停止供货,员工集体讨薪……大厦一夜倾颓。
母亲赵雅芝听到消息后当场晕倒,送到医院查出晚期肺癌,已经转移到淋巴。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清晏,我可以找我爸……”林薇家做服装生意,家境殷实。
“不用了。”苏清晏摇头,“薇薇,帮我保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法国做交换生了,一年后回来。”
“可是你的学业……你那么优秀,系主任说你明年肯定能拿到公派留学的名额……”
“学业?”苏清晏笑了,笑容里全是苦涩,“薇薇,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不是学位,不是前途,是钱。是能让我妈活下去的钱,是能让我不被债主逼到跳楼的钱。”
她拖着那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母亲的病历本、老相册,还有父亲留给她的一支万宝龙钢笔。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笔帽上刻着“清晏”二字,小篆,古朴典雅。
林薇哭了出来:“清晏,你别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我都想过了。”苏清晏抬手擦掉林薇脸上的泪,“卖房子?已经被查封了。找亲戚?我爸出事后,所有人都躲着我们。找朋友借钱?八千万,不是小数目。薇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给林薇:“这是我新办的手机号,别告诉任何人。等我安顿下来,会联系你。”
“你要去哪儿?”
苏清晏没有回答。她拉起行李箱,转身走下台阶。轮子碾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秋天最后的叹息。
身后,法语系的教室里传来学生们整齐的朗读声,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在那里,爬着长长的蛆,
像悔恨一样,啃噬着我最亲爱的死者……”
她曾经多么热爱这门语言啊。法语系的“天才少女”,大一时就能流利地与巴黎大学的交换生对话,大二翻译的法国诗歌被系主任称赞“有灵性”,大三已经收到法国索邦大学的预录取通知书。
她曾和陆承洲约定,毕业后一起去巴黎深造。他读法律,她学翻译,住在塞纳河左岸的小公寓里,周末去卢浮宫看画,去莎士比亚书店淘旧书,去蒙马特高地听街头艺人唱歌。
陆承洲。
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三天来,她没有联系过他。不是不想,是不敢。陆家是京城老牌豪门,陆承洲的父亲是最高法院的法官,母亲是某大型国企的副总。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身负巨债的儿媳妇?
更何况,她苏清晏也有自己的骄傲。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施舍,哪怕这份施舍来自她喜欢的男孩。
走出校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北京的秋夜有了凉意。苏清晏裹紧身上单薄的毛衣——这是去年生日时母亲送她的羊绒衫,浅灰色,高领,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催债公司的短信:
**“苏小姐,我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王经理。您父亲苏明诚先生在我司的借款已逾期三日,本息合计五百二十万元。请您于明日上午十点前到我司处理,否则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
然后是第二条:
**“清晏,我是你张叔叔。你爸生前从我这里借了三百万,说好三个月还,现在人走了,账不能赖啊。叔叔知道你不容易,但我也要养家糊口……”**
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手机不停地振动,像催命符。苏清晏关掉手机,世界终于清净了。
但她知道,清净只是暂时的。
晚上七点,苏清晏站在朝阳区亮马桥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面前是一栋五层小楼,外墙贴着白色瓷砖,窗户挂着厚重的窗帘。楼顶立着四个巨大的霓虹字——“天上人间”。字是行楷,鎏金描边,在夜色中闪烁着奢靡的光。
她知道这个地方。
京城顶级的私人会所,实行会员制,入会费五十万起。传闻这里有全北京最好的红酒、最贵的雪茄、最美的女人。商界大佬在这里谈生意,政界要员在这里“放松”,娱乐圈明星在这里攀附权贵。
父亲生前曾带她来过一次——不是来消费,是来见一个客户。那天她穿着香奈儿的小黑裙,戴着蒂芙尼的珍珠项链,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安静地喝茶。父亲和客户谈着几千万的翡翠生意,她偶尔用流利的法语帮父亲翻译一些专业术语。
客户夸她:“苏总的千金真是才貌双全。”
父亲笑得很骄傲:“清晏明年要去法国留学了,学翻译,将来回国帮我打理国际业务。”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不过一年光景,已是沧海桑田。
“你就是清晏?”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清晏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紫色旗袍的女人。女人三十岁左右,身材丰腴,风韵犹存,烫着大波浪卷发,涂着正红色的口红,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我是。”苏清晏点头。
女人上下打量她,目光像尺子一样量过她的全身:“曼姐介绍来的?跟我来。”
她带着苏清晏从侧门进入会馆。门内别有洞天——挑高十米的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光芒璀璨如星辰。地面是意大利进口的白色大理石,光可鉴人。墙上挂着油画,苏清晏一眼认出其中一幅是莫奈《睡莲》的高仿,但仿得极好,几乎可以乱真。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雪茄的烟味、红酒的醇香、高级香水的后调,还有某种甜腻的、暧昧的、属于夜晚的气息。
“我叫红姐,是这里的领班之一。”女人边走边说,“曼姐跟我说了你的情况。大学生,会英法双语,气质好,急需用钱。”
苏清晏沉默。
“这里的工作分几种。”红姐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里面是更衣室,“最底层的是保洁、后厨,月薪三千包吃住。往上是一般服务生,负责端茶倒水、点歌调音,月薪五千加小费。再往上是高级服务生,专门服务VIP包厢,月薪八千,小费自留,会馆抽三成。”
更衣室里,几个女孩正在换衣服。看到红姐进来,纷纷打招呼:“红姐好。”
“这是新来的清晏。”红姐简单介绍,“阿丽,你带她去领制服,教她规矩。”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走过来。她穿着黑色吊带裙,身材火辣,妆容精致,眼线上挑,红唇如火,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贵”的气息。
“哟,新来的妹妹?”阿丽打量着苏清晏,“长得真纯。大学生?”
“嗯。”
“来这种地方上班,家里出事了?”阿丽的语气里有好奇,也有试探。
苏清晏没回答。
阿丽也不在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制服扔给她:“试试吧。尺寸不合适跟我说。”
制服是黑色修身连衣裙,真丝面料,裙摆在膝盖上方三寸,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暴露,又能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腰间系着一条细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苏清晏拿着衣服,手指微微颤抖。
“怎么,不好意思?”阿丽笑了,“妹妹,来这种地方上班,第一课就是放下身段。管你以前是千金小姐还是大学生,在这里,你就是服务员,客人是上帝。”
更衣室里的其他女孩都看过来,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冷漠,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轻蔑。
苏清晏深吸一口气,走到最里面的隔间,拉上帘子。
脱下毛衣和牛仔裤,换上那件黑色连衣裙。真丝面料贴着皮肤,冰凉丝滑。她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孩,眉眼清冷,皮肤白皙如瓷,黑色衬得她愈发像一尊精致的瓷器。长发如瀑,被她用一根木簪盘成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的美不是阿丽那种张扬艳丽,而是江南水墨画般的清雅,带着书卷气,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但这种疏离感在会馆里,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诱惑。
“啧啧,还真是不一样。”阿丽走过来,靠在她旁边的镜子上,“妹妹,你这气质,肯定能吸引那些喜欢‘清纯挂’的客人。不过我得提醒你,这种客人最难伺候,既想看你清纯,又想把你拉下神坛。你得把握好度,既不能太端着,又不能太随便。”
苏清晏转头看她:“阿丽姐,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三年。”阿丽点燃一支烟,“我从四川来的,十八岁就出来了。先在深圳的夜总会,后来跟了一个大哥来北京。天上人间比那些地方好多了,至少客人档次高,给钱痛快,不随便动手动脚。”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阿丽笑了,笑容里带着沧桑:“妹妹,这种问题太幼稚了。喜欢不喜欢重要吗?重要的是能挣钱。我每个月往家里寄两万,我弟上大学,我爸妈看病,都靠我这份‘工作’。等攒够了钱,我就回老家开个小店,找个老实人嫁了。”
她吐出一口烟圈:“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苏清晏沉默了几秒:“我妈病了,需要钱做手术。”
“懂了。”阿丽拍拍她的肩,“那就别想太多,好好干。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来钱快。不过我得提醒你,保护好自己。客人给的小费可以拿,客人送的礼物可以收,但别轻易跟客人出去,别相信他们的甜言蜜语。在这里,动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动感情。”
“谢谢阿丽姐。”
“走吧,我带你去见曼姐。”
曼姐是天上人间的总领班,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宜,穿着一身墨绿色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对翡翠耳环。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正翻看着今天的客人预约表。
“曼姐,新来的清晏。”阿丽说。
曼姐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清晏身上。那目光很锐利,像X光,能穿透皮囊看到骨子里的东西。
“苏清晏。”曼姐开口,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苏清晏心里一紧。
“不用紧张。”曼姐合上预约表,“我和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苏氏珠宝,当年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牌子。可惜了。”
“曼姐认识我父亲?”
“做我们这行的,三教九流都要认识。”曼姐起身,走到她面前,“你父亲是个体面人,做生意讲规矩,对人也客气。去年他来会馆见客户,还特意让后厨给你做了冰糖燕窝,因为你感冒了,吃不下别的。”
苏清晏鼻子一酸。那段记忆她还记得——那天她确实感冒了,嗓子疼,父亲让经理特意交代厨房,炖了最上等的燕窝,还加了川贝和梨。
“看在故人的份上,我会关照你。”曼姐说,“但你也要明白,会馆有会馆的规矩。在这里,没人管你以前是谁,只看你现在能做什么。”
“我明白。”
“好。”曼姐重新坐下,“从今天起,你就是高级服务生,专门负责VIP包厢。工作时间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一周休一天。月薪八千,小费自留,会馆抽三成。如果客人额外打赏,需要报备,会馆抽五成。”
“额外打赏?”
“比如客人送你首饰、包包,或者直接给现金让你陪他吃饭、逛街。”曼姐看着她,“这些事我们不鼓励,但也不禁止。不过我要提醒你,天上人间不是妓院,我们不提供性服务。如果客人强迫你,你可以按报警铃,保安会处理。但如果是你自愿的……后果自负。”
苏清晏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几条规矩。”曼姐竖起手指,“第一,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VIP包厢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他们谈的事情,你听到也要当作没听到。”
“第二,不要和客人产生感情。这是大忌。”
“第三,不要和同事走得太近。这里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
“第四,不要想着在这里找靠山。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给自己设个底线。想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一旦底线破了,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苏清晏认真听着,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好了,去准备吧。”曼姐摆摆手,“今晚你先跟着阿丽,熟悉一下流程。九点,‘牡丹厅’有个重要饭局,你进去服务。”
离开办公室,阿丽带她熟悉环境。
天上人间共五层。一楼是大厅和普通包厢,二楼是VIP包厢,三楼是顶级VIP包厢和雪茄吧,四楼是办公区和员工休息室,五楼是传说中的“私人领域”,普通员工不能上去。
“牡丹厅在二楼,是最大的包厢之一。”阿丽说,“今晚是某地产集团的老板请客,来的都是权贵。你小心点,那个王老板出了名的难伺候,喜欢灌女孩子酒。”
“如果客人让我喝酒怎么办?”
“看情况。”阿丽想了想,“如果客人只是开玩笑,你可以用茶代酒,说几句漂亮话。如果客人来真的……你就说自己酒精过敏,或者来例假了。不过这些借口用一次两次可以,用多了客人会觉得你不给面子。”
“那如果客人一定要我喝呢?”
阿丽沉默了几秒:“那就喝。但记住,一定要在清醒的时候谈好条件——喝一杯给多少钱。而且不能混着喝,只喝一种酒,最好选红酒,度数低点。喝之前吃点东西垫肚子,喝的过程中多喝水。”
她看着苏清晏:“妹妹,我知道你不想这样。但在这个地方,有时候不得不低头。除非……你能找到更大的靠山。”
更大的靠山。
苏清晏想起了沈聿。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京城黑白两道通吃的商业大亨,娱乐、地产、物流都有涉足,传闻是天上的股东之一。父亲生前提起过他,语气复杂:“沈聿这个人,手段狠,但讲信用。可以合作,但一定要防着。”
晚上八点半,苏清晏跟着阿丽走进牡丹厅。
包厢极大,足有上百平米。正中是一张可供二十人用餐的圆桌,旁边是沙发区、卡拉OK区、茶艺区。墙上挂着徐悲鸿的《奔马图》仿品,角落里摆着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
客人已经到了七八个,都是中年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腕表在灯光下闪着金光。陪酒的女孩们已经就位,个个年轻貌美,穿着暴露的裙子,依偎在客人身边娇笑。
主位上坐着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是王老板。他看到苏清晏,眼睛一亮:“哟,新来的?”

阿丽立刻上前:“王总,这是清晏,今天第一天上班,大学生,会英法双语呢。”
“大学生?”王总笑了,“我就喜欢有文化的。来来来,坐我旁边。”
苏清晏看向阿丽。阿丽微微点头,示意她过去。
她在王总旁边的位置坐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王总身上有浓烈的酒气和古龙水味,让她想皱眉,但忍住了。
“会喝酒吗?”王总递过来一杯白酒。
“抱歉,王总,我不会喝酒。”苏清晏轻声说,“我可以给您倒酒。”
“不会喝酒怎么行?”王总不高兴了,“在这种地方上班,不会喝酒怎么伺候客人?”
旁边一个女孩娇笑:“王总,人家是大学生,清高着呢。哪像我们,早就习惯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包厢里的其他女孩都看过来,眼神不善。
苏清晏知道,自己已经被孤立了。
“王总,我真的不会喝酒。”她放软语气,但态度坚定,“但我可以用法语给您唱首歌,算是赔罪,可以吗?”
“法语歌?”王总来了兴趣,“唱来听听。”
苏清晏站起来,走到钢琴边。她小时候学过七年钢琴,虽然多年不练,但基本的功底还在。她坐下,试了几个音,然后开口唱: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Il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是《玫瑰人生》。她的嗓音清澈空灵,法语发音标准优雅,像山间清泉,洗去了包厢里的脂粉气和烟酒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那些陪酒的女孩都停止了调笑。
一曲终了,王总带头鼓掌:“好好好!有水平!这杯酒我敬你,你不用喝,我自己干了!”
他仰头干了一杯白酒。
危机暂时解除。
但苏清晏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像个精致的木偶,在王总和其他客人之间周旋。倒酒、点烟、递毛巾、调节空调温度、帮客人找歌……她做得滴水不漏,既保持了距离,又没让客人觉得被冷落。
阿丽悄悄对她竖大拇指:“可以啊妹妹,挺会来事。”
晚上十一点,第二批客人到来。
这次的阵仗更大。经理亲自到门口迎接,曼姐也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裤,没打领带,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他的五官深邃凌厉,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而添了几分野性。他走路时自带气场,眼神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滞。
沈聿。
苏清晏一眼就认出了他——和财经杂志上的照片一样,但真人更有压迫感。
沈聿的目光扫过走廊,在苏清晏身上停留了三秒。
只是一眼,苏清晏却感到脊背发凉——那眼神像野兽锁定猎物,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先生,您来了。”曼姐迎上去,“兰花厅给您留着呢。”
沈聿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向三楼。
苏清晏松了口气。但曼姐走过来,对她说:“清晏,你去兰花厅服务。”
“我?”苏清晏一愣,“可是牡丹厅这边……”
“我会安排阿丽接替你。”曼姐拍拍她的肩,“沈先生点名要你。好好表现。”
苏清晏心里一沉。她知道,被沈聿点名,是福也是祸。
兰花厅在三楼最里面,比牡丹厅更私密。包厢里只有沈聿和他的四个朋友——两个看起来像商人,一个像律师,还有一个……苏清晏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是某部委的司长,她在新闻里见过。
“沈先生。”她轻声打招呼。
沈聿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正在看手机。听到声音,他抬头:“倒酒。”
声音很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苏清晏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拉菲。她学过醒酒,动作标准优雅,将红酒倒入醒酒器,轻轻摇晃,然后才倒入水晶杯。
沈聿看着她动作,突然问:“你父亲教你的?”
苏清晏手一抖,差点把酒洒出来。
“苏明诚。”沈聿说出她父亲的名字,“三年前在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他捐了一套翡翠首饰,说是给女儿的嫁妆。那套首饰,现在应该也被查封了吧?”
苏清晏沉默。
“坐。”沈聿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她犹豫了一下,坐下,但只坐了三分之一,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是标准的淑女坐姿。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沈聿端起酒杯,晃了晃,“投资失败,欠债自杀。很常见的结局。”
这话说得冷酷,苏清晏的手指收紧。
“不过你比他聪明。”沈聿继续说,“知道来这种地方挣钱。天上人间虽然名声不好,但来钱快。以你的条件,一个月挣个十万二十万不难。”
“沈先生过奖了。”
“不是过奖。”沈聿看着她,“我看人很准。你身上有种矛盾感——既想保持尊严,又不得不低头;既清高,又现实。这种矛盾,在某些男人眼里,是致命的吸引力。”
苏清晏抬起头,直视他:“沈先生找我来,就是为了分析我的性格?”
沈聿笑了。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看到他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像冰面上的反光。
“苏清晏,我们做个交易。”他放下酒杯,“你母亲的医药费,你父亲的债务,我可以帮你解决。八千万,对我来说不是大数目。”
苏清晏的心脏狂跳起来。
“什么条件?”
“做我的人。”沈聿说得直白,“不需要你陪睡——我沈聿还不至于强迫女人。但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要出现在我身边,陪我参加饭局、酒会,扮演好‘沈聿女伴’的角色。你需要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穿搭、谈吐,需要帮我应付那些想攀附我的女人,需要在我谈生意的时候,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说几句漂亮话。”
“期限?”
“到我腻了为止。”沈聿看着她,“或者,到你不需要我的钱为止。”
包厢里安静得可怕。其他几个人都低头喝酒,假装没听见。
苏清晏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是交易,赤裸裸的交易。用尊严和自由,换取生存的机会。
她想起医院里的母亲,想起那八千万的债务,想起陆承洲——如果他知道她做了这样的选择,会怎么看她?
“沈先生为什么选我?”她问。
“因为你合适。”沈聿点燃一支雪茄,“你出身好,有教养,懂法语英语,带出去不丢人。而且……你急需用钱,不会轻易背叛我。”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上班,一个月挣个几万块,慢慢还债。”沈聿吐出一口烟圈,“不过我得提醒你,天上人间不是善堂。以你的姿色和性格,迟早会惹上麻烦。到时候,可没人救你。”
他说的是实话。
今晚王总的事只是开始。如果下次遇到更强势的客人,如果曼姐不再保她,如果……
“我需要时间考虑。”苏清晏说。
“可以。”沈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这是一百万,预付定金。不管你答不答应,这笔钱都给你,先救你母亲。”
苏清晏看着那张支票。抬头的公司名是她没听过的,金额那一栏写着:壹佰万元整。
“为什么?”她不明白。
“就当是……对你父亲的尊重。”沈聿难得说了句人话,“苏明诚虽然生意失败,但为人还算厚道。当年他帮过我一个朋友,这份人情,我还给他女儿。”
苏清晏的眼眶红了。这是三天来,第一次有人不是催债,而是给予。
她伸出手,拿起支票。纸张很轻,却重如千钧。
“三天。”沈聿说,“三天后给我答复。”
“谢谢沈先生。”
“不用谢。”沈聿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苏清晏起身,走出包厢。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手里那张支票像炭火一样烫。
凌晨两点,下班时间。
苏清晏换回自己的衣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会馆。秋夜的风很凉,她裹紧毛衣,走向公交站。
最后一班夜班车已经开走了。她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看着远处稀疏的车流。
手机响了。是陆承洲。
她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接通了。
“清晏,你在哪儿?”陆承洲的声音很急,“我去医院看你妈妈,护士说你今天没去缴费。你妈妈的医药费……”
“我已经解决了。”苏清晏打断他。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借到钱了。”
“跟谁借的?清晏,你别骗我。八千万不是小数目,谁能借你这么多?”
苏清晏沉默。
“清晏,你说话啊!”陆承洲急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陆承洲。”苏清晏开口,声音很平静,“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苏清晏重复一遍,“我家现在这个情况,配不上你了。你值得更好的女孩,门当户对的那种。”
“苏清晏!”陆承洲的声音在颤抖,“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
她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眼泪终于流下来,无声地,汹涌地。她蹲在公交站台下,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聿的脸。
“上车。”他说。
苏清晏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沈聿又说了一遍,“这么晚了,不安全。”
“不用……”
“上车。”这次是命令的语气。
苏清晏犹豫了几秒,还是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很宽敞,有淡淡的雪茄味和皮革味。沈聿坐在驾驶座,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包纸巾。
她接过,低声说:“谢谢。”
车子启动,驶入夜色。
“住哪儿?”沈聿问。
“如家快捷酒店,朝阳门店。”
沈聿没说话,调转方向。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酒店门口。
“三天后,我来接你。”沈聿说,“带你去见几个医生,你母亲的病,需要更好的治疗方案。”
“为什么帮我?”苏清晏又问了一遍。
沈聿沉默了几秒,说:“我母亲去世那年,我也像你一样,走投无路。有人帮了我,所以现在我想帮你。这个理由够吗?”
苏清晏看着他。夜色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但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柔软。
“够了。”她解开安全带,“沈先生,晚安。”
“晚安。”
她下车,走进酒店。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黑色轿车还停在原地,像一头蛰伏的兽。
苏清晏知道,从今晚起,她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但至少,母亲有救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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