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若是被阳光晒醒的。
控制室东面的落地窗毫无遮挡,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将整个房间染成暖金色。他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去摸身旁的剑——这是末世三个月养成的本能。
剑在,安全。
然后他才想起什么,侧头看向那个简易的帆布隔间。
隔间的“门帘”——一块剪裁过的帆布——被掀开一角,泠正坐在那个铺了软布的小铁盒边缘,赤足悬空轻轻晃动。晨光穿过她银色的长发,折射出细碎如钻石般的光点。她背上的那对小光翼微微张开,像是蝴蝶在阳光下晾晒翅膀。
她手里拿着那本天文观测日志,但显然没在看,因为她的目光正落在阿兰若身上。
“醒了?”她问,声音还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比平日更软一些的空灵。
“是。”阿兰若坐起身,墨色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铺散在防潮垫上。
泠的目光在他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
“你的发质很好。”她忽然说,“根据数据库对比,在缺乏护理条件的末世环境下,这种健康度属于异常数据。”
阿兰若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的异能:“可能是‘生命共鸣’的影响。从昨晚开始,我就感觉身体各方面的状态都在缓慢提升。”
“合理推测。”泠点点头,合上日志,“那么,开始今天的训练。首先,你需要完全掌握基础的生命感知能力。”
她从小铁盒上飞起,悬停在控制室中央:“闭上眼睛,放开感知。告诉我这个房间里,有多少个生命源。”
阿兰若依言闭眼。
意识如水波般扩散开。
首先“看见”的,是眼前最耀眼的存在——泠。她的生命光芒不同于任何生物,是一种纯净的、蕴含着规则力量的银白色,如同压缩的星河,稳定而浩瀚。
然后是窗外……树枝上有一只鸟,生命力微弱但活跃;泥土里有蚯蚓在蠕动;远处林子里的那些“腐行者”,生命力暗淡如风中残烛……
等等。
阿兰若的感知猛地收回,聚焦在控制室内。
除了泠和自己之外,还有三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生命反应。
“东南墙角,地板缝隙里。”他睁开眼,指向那个方向,“有昆虫,应该是蟑螂。西北角的那个柜子后面也有一个。还有……”
他皱了皱眉,感知再次延伸:“天花板的通风管道里,有一只老鼠,生命力比其他两个强一些。”
泠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正确。感知精度已经达到‘辨识物种’的级别,比预期快了23%。”
阿兰若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长发飘散。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拢,但手指刚触到发丝——
泠忽然飞近,停在他面前,“我来吧。”
阿兰若僵住。
小小的神明悬停在他脸侧,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他肩头的一缕长发。她的手指很凉,触感却异常清晰。
“果然。”泠收回手,星眸中数据流闪烁,“你的发丝中,有微弱的生命能量残留。这是‘生命共鸣’力量外溢的表现,说明你的身体还在适应期,无法完全控制能量收放。”
阿兰若低头看着那缕被触碰过的头发,忽然觉得那一小块皮肤有点发热。
“这……有问题吗?”
“没有大碍,但会无谓消耗能量。”泠说着,忽然飞到他身后,“我帮你束发。这样能减少发丝散开带来的能量逸散。”
阿兰若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感觉到泠的小手轻轻拢起他的长发,动作有些生疏,但很仔细。冰凉的手指偶尔划过他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能用的工具只有那根旧皮绳,但束发的过程却进行得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实验。
“您的数据库里……有束发的方法?”阿兰若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干涩。
“调取了古华夏男子束发的影像资料。”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但实际操作与数据模拟存在差异。人类的头发……比看起来更柔软。”
最后一下系紧时,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阿兰若的耳廓。
阿兰若的耳朵瞬间红了。
“好了。”泠飞回他面前,歪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一个略显松散但还算规整的高马尾,“这样可以减少37%的能量逸散。等你完全掌控力量后,就不需要了。”
阿兰若抬手摸了摸脑后束起的头发,低声说:“谢谢您。”
“不必。”泠转身飞向窗边,“接下来进行第二阶段训练:能力精细操控。尝试用你的力量,让那盆植物恢复生机。”
她指向控制室角落——那里有一盆早已枯死的绿萝,花盆里的泥土干裂,枝叶枯黄蜷缩,只有一点微弱的生命迹象还残留在根部。
阿兰若走过去,单膝跪在花盆前,伸出双手虚覆在上方。莹绿色的光芒从掌心泛起,温暖的生命能量缓缓注入。
起初没什么变化。
但几十秒后,干裂的泥土微微湿润,枯黄的茎秆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绿意挣扎着冒了出来。
“太慢了。”泠的声音响起,“你在无意识地将力量均匀分配到整株植物上。但它的根系还活着,枝叶已经彻底坏死。应该集中能量修复根系,让植物自己重新生长。”
阿兰若调整呼吸,将感知聚焦在土壤之下。
果然,那微弱的生命反应来自几条尚未完全枯死的根须。他屏息凝神,将大部分能量缓缓导向那里。
奇迹发生了。
干瘪的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饱满,深褐色转为健康的浅黄。然后,新的白色根须从主根上萌发,扎进土壤。紧接着,地面上那根枯茎的顶端,一枚嫩芽“啵”地一声钻了出来,缓缓舒展成小小的、翠绿的心形叶片。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五分钟。
当阿兰若收回手时,那盆绿萝虽然还远远谈不上茂盛,但已经有了三片新叶,茎秆也挺拔起来,焕发着勃勃生机。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但眼睛很亮。
“成功了。”
“合格。”泠评价道,“但效率仍有提升空间。你消耗的能量,足够修复比这严重三倍的生命损伤。接下来练习能量的收放精度——”
话没说完,她忽然转头看向窗外,星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怎么了?”阿兰若立刻警觉。
“东北方向,三公里外。”泠的声音压低,“有强烈的能量波动……不是丧尸。是人类异能者,而且……在战斗。”
她悬停在窗边,小手扶着玻璃,望向那个方向。背后的光翼无意识地轻轻扇动,洒落星星点点的光尘。
“战斗双方,一方是五人小队,另一方……”她顿了顿,“是‘畸变体’。三只,刚刚完成二次变异。”
阿兰若的动作停住了。
畸变体。那是比普通变异生物更可怕的存在——丧尸或动物在特定条件下发生不可控的进一步变异,体型、力量、速度都会暴增,而且往往带有特殊能力。他之前在另一个幸存者聚集地听说过,一只二次变异的畸变体,曾经单枪匹马摧毁了一个三十人的防御据点。
“那支小队活不了。”他陈述事实,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概率上如此。”泠说,“但他们正在朝这个方向撤离。按照速度计算,17分钟后会经过山脚下。”
控制室里安静下来。
阿兰若看着那盆刚刚恢复生机的绿萝,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女人哭泣的声音,想起了她说“大家都是幸存者”。
然后他想起了张浩递来的那瓶水。
“您希望我去救他们吗?”他问,声音很轻。
“我没有‘希望’。”泠转过身,飞回他肩头坐下,小手习惯性地扶住他的脖颈,“我只是提供数据:第一,那支小队中有两人的因果线相对纯净,作恶概率低于15%。第二,如果他们死在这里,血腥味会吸引更多变异生物,增加天文台暴露的风险。第三……”
她顿了顿,星眸望向阿兰若的侧脸:“这是一个测试你实战能力的机会。与畸变体战斗,和与普通丧尸战斗,是两种概念。”
阿兰若沉默着。
他确实不太想救人。但泠说的第二点,他无法忽视——天文台现在是他们的据点,他不能让这里陷入危险。
而且……测试实战能力。
他握紧了剑柄。
“那就去。”他最终说,“出于清理威胁和训练的目的。”
“合理。”泠点头,“那么,出发。”
阿兰若背上长剑,就在他准备动身时,泠忽然飞到他脑后。
小手再次触碰他的头发,将那根皮绳解开,重新束的更紧。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
“好了。”她飞回肩头,“战斗时,头发不能散开。会影响视线。”
“谢谢。”
他没有再犹豫,推开控制室的门,朝着山下疾奔而去。
***
山脚下的公路弯道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五个人类异能者背靠背围成一圈,其中两人已经受伤,鲜血染红了破烂的作战服。他们的对手是三只体型庞大的怪物——像是熊、狼和某种爬行动物的扭曲结合体,皮肤溃烂流脓,肌肉夸张地隆起,口中滴落腐蚀性的涎水。
“队长!东子不行了!”一个年轻女人哭喊着,手中不断射出冰锥,但打在怪物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是个火系异能者,双手燃着烈焰,但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力竭:“坚持住!只要翻过这座山——”
话音未落,那只狼型畸变体猛地扑来!
队长咬牙挥出火墙,但能量不足,火墙只维持了半秒就溃散。怪物的利爪直取他的面门——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战场。
剑光。
清冷如月华的剑光,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是斩向怪物,而是斩向怪物扑击的必经之路。狼型畸变体本能地扭身躲避,攻击轨迹被打乱,利爪擦着队长的头皮掠过。
“什么人?!”队长惊魂未定,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长发束起的年轻男子,面容温润俊美得与这个残酷的战场格格不入。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身泛着莹绿色的微光。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左肩上,坐着一个银发的小小身影——那绝对不是人类。
“离开这里。”阿兰若没有看他们,目光锁定三只畸变体,“往山上跑,别回头。”
“可是你——”
“走!”
阿兰若一声低喝,同时动了。
他的速度比刚才救场时更快,剑光如织网般展开,瞬间将三只畸变体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那剑招精妙绝伦,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怪物的关节、眼睛、口腔等脆弱处。
更重要的是,他的剑上附着的莹绿光芒,似乎对畸变体有着特殊的克制效果——被刺中的伤口不会像普通攻击那样很快愈合,反而会持续溃烂,流出恶臭的黑血。
“走!”队长当机立断,扶起受伤的同伴,“撤!”
五人踉跄着朝山上逃去。
战场中央,阿兰若独战三只畸变体。
他很快发现,泠说的是对的——这和杀丧尸完全是两种概念。这些怪物的战斗本能极强,配合默契,而且皮糙肉厚,普通攻击很难致命。
但他没有慌。
感知全开,三只怪物的生命流动轨迹在他意识中清晰呈现。哪只即将扑击,哪只在蓄力,哪只受伤最重……一目了然。
“左侧那只,右前肢第三关节。”泠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冷静如常,“15秒前你刺中的伤口,生命能量已经开始坏死。那是弱点。”
阿兰若眼神一凛,身形骤然矮身前冲,躲过熊型畸变体的重击,长剑如毒蛇般刺出——
“噗嗤!”
剑尖精准没入泠所指的位置。
狼型畸变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条前腿瞬间失去力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阿兰若趁机旋身,剑光划过它的脖颈,这一次,剑上的生命能量彻底爆发,怪物的头颅与身体分离,伤口处没有喷血,而是迅速干枯腐败。
还剩两只。
但同伴的死亡彻底激怒了剩下的畸变体。它们双眼猩红,进入狂化状态,速度和力量再次提升!
阿兰若开始感到压力。
他的体能毕竟有限,连续高强度的战斗,再加上维持“生命共鸣”的能量输出,已经让呼吸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肩头微微一暖。
泠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脖颈上,一股清凉的、如星辉般的力量注入体内。不是直接参与战斗,而是温和地滋养着他消耗的生命能量,让疲惫感稍稍缓解。
“谢谢。”他在心中默念。
“专注。”泠回应。
阿兰若深吸一口气,眼神再次锐利起来。
他看到了破绽。
那只爬行类畸变体因为狂化而过度突进,胸腹部位完全暴露。而熊型畸变体为了掩护同伴,刚好挡在了另一个方向——
就是现在。
阿兰若没有攻击,而是忽然急速后退,拉开距离。两只畸变体本能地追击,阵型在瞬间出现缝隙。
然后他止步,前冲,速度快到拉出残影!
剑光不再是单一的直线,而是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之”字。第一剑荡开熊型畸变体的利爪,第二剑虚晃刺向它的眼睛逼其闪避,第三剑——
真正的杀招。
长剑如流星般贯入爬行畸变体张开的巨口,从后脑刺出。莹绿色的光芒在怪物体内爆发,它甚至没来得及惨叫,整个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最后一对一。
熊型畸变体似乎终于感到了恐惧,它低吼着,却没有立刻进攻。
阿兰若不会给它喘息的机会。
他主动出击,长剑化作一片光影。觉醒后的身体素质,加上泠刚才注入的那股力量,让他此刻的状态达到了巅峰。每一剑都带着精准的计算——不是硬碰硬,而是不断攻击同一个部位:怪物的左腿膝盖。
第十剑时,膝盖骨碎裂。
第十五剑时,怪物跪倒在地。

第二十剑,长剑刺入它的眼眶,生命能量灌入大脑。
战斗结束。
阿兰若拄着剑,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墨色的发丝从束发中散落,贴在脸颊上。他身上多了几道伤口——都是躲避时的擦伤,不严重,但火辣辣地疼。
“做得很好。”泠的声音响起,她的小手再次按在他的脖颈上,星辉般的力量温柔地拂过那些伤口,“实战评分:87分。能量运用效率有待提升,但战术选择和时机把握优秀。”
阿兰若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忽然神色一凛,转身看向山道方向。
那五个人……没有走远。
他们躲在五十米外的一块巨石后面,正探出头看向这边。当看到阿兰若转身时,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兄弟……谢谢你。”队长说话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阿兰若肩头的泠,眼中满是震惊与敬畏,“我们……我们是‘曙光’小队,从北边逃过来的。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阿兰若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队长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被这样拒绝:“可是……你救了我们的命,至少让我们——”
阿兰若转身,开始检查地上畸变体的尸体,寻找可能有的能量结晶——据说某些强大变异生物体内会凝结这种东西,是珍贵的资源,“我只是清理威胁。现在威胁解除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的态度明确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队长张了张嘴,最终苦笑一声:“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后如果有机会——”
阿兰若头也不回,“走。”
曙光小队的成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相互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他们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阿兰若才直起身,手里多了一颗鸽蛋大小、浑浊的灰色晶体——从那只狼型畸变体头颅里找到的。
“品质一般,杂质很多。”泠评价,“但可以作为你练习能量提纯的材料。”
阿兰若点点头,将晶体收好。他正准备离开,忽然瞥见地上有一滩新鲜的血迹——不是畸变体的,是人类的那支小队留下的。
血迹旁,掉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巧的、手工编织的护身符,用红绳串着,已经沾了血污。
阿兰若盯着那个护身符看了几秒,最终弯腰捡起,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血迹。护身符编得很粗糙,但能看出用心,中间缝着一小块布,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线绣着一个“安”字。
应该是哪个队员的家人在末世前为他做的吧。
阿兰若握紧护身符,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它扔向了那支小队离开的方向。护身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草丛,不见了。
“为什么丢掉?”泠问。
阿兰若说,“念想罢了”
他转身,朝着天文台的方向走去。长发在身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束发的皮绳在刚才的战斗中松了一些,几缕发丝散落下来,但他没有理会。
肩头的泠,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护身符消失的草丛。
观测日志更新:
【行为记录:样本在战斗后,拾取并丢弃人类物品】
【行为分析:表面冷漠,但拾取动作本身显示潜在关注;丢弃行为则强化“不与人产生联系”的自我设定】
【生理数据:丢弃物品时,心率出现短暂波动,持续9秒】
【补充观察:样本束发的皮绳在战斗中松动,散落的发丝影响视线效率。建议提供更牢固的发饰。】
她转回头,看着阿兰若线条冷硬的侧脸。
然后,她伸出小手,轻轻将他散落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
阿兰若脚步一顿。
“乱了。”泠平静地说,“回去重新束。”
“……好。”
夕阳开始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墨色长发与银色发丝在晚风中偶尔轻轻交缠,又分开。
而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山脚下,那支侥幸逃生的小队中,最年轻的队员忍不住回头,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战场。
“队长……那个人,还有他肩上的……到底是什么?”
队长沉默了很久,最终低声说:
“不知道。但以后如果遇到……记住,不要为敌。”
“那如果……他们需要帮助呢?”
队长想起阿兰若那双冷漠如冰的眼睛,苦笑摇头:
“他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了。”
暮色四合。
天文台的白色穹顶,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橙光,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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