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付款：四十万。
付款账户：顾建。
日期是半年前。
那时候，顾建跟我说，他单位集资房没搞定，钱被套住了。我信了，陪着他吃了三个月的挂面，连糖糖想喝酸奶我都骗他说卖光了。
原来，钱没丢，也没套住。它变成了弟弟名下的婚房。
我捏着那张纸，手竟然不抖了。我甚至想笑。我想起婆婆说的：“老大就该帮老二。”我想起顾建说的：“长兄如父。”
这哪是长兄如父啊，这分明是把我和儿子当成了燃料，烧干了我们的骨血，去给他弟弟的人生加温。
门锁响了。
顾建推门进来，看见我坐在黑影里，吓了一跳：“有病啊？不开灯坐这儿装鬼？”
他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我眯了眯眼。他看见了我手里的信封，脸色一变，酒醒了一半。
他冲过来想抢，我没躲，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顾建，这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你……你翻我东西？”他有些慌，但很快就变成了恼羞成怒，“告诉你怎么了？不告诉你又怎么了？那是我弟！他要结婚，女方非要房子，我这个当哥的能看着他打光棍？”
“所以你就用我们买房的钱，给他买房？”
“什么叫你们的钱？那是我赚的！我是一家之主，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他吼起来，似乎声音大就能掩盖心虚。
我站起来，把那张纸轻轻放在桌上。
“行，你是一家之主。”我点点头，走向卧室，“顾建，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这一次，我没有吵，也没有闹。人在绝望到极点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顾建还在打呼噜，声音像拉破风箱，听得人脑仁疼。我照例熬了粥，煮了鸡蛋，但这次，我只煮了两个。一个给糖糖，一个给我自己。
顾建起来的时候，看见桌上没他的份，愣了一下。
“我的呢？”他揉着眼屎问。
“鸡蛋吃完了，没来得及买。”我喂糖糖喝粥，头也没抬，“你单位伙食好，去食堂吃吧，省点煤气。”
顾建盯着我看了半天，似乎在等我像以前那样摔碗砸盆，或者哭着质问房子的事。但我没有。我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他松了口气，以为我是认命了。男人都这样，觉得女人只要不闹，就是翻篇了。他甚至还有点得意，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镇住了场子。
“行，去单位吃就去单位吃。”他一边穿鞋一边说，“对了，晚上我妈要来，你去买点硬菜。别扣扣搜搜的，老人家难得进城。”
“没钱。”我说。
顾建的动作僵住了：“昨天不是刚发了工资吗？”
“交房租了。还有糖糖的药费。”我撒谎连草稿都不打，“医生说糖糖免疫力太差，得喝进口奶粉。你要是觉得你妈来了没菜吃丢人，你就自己掏钱。”
顾建骂骂咧咧地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拍在桌上：“败家娘们，不知道钱难赚啊？省着点花！”我收起钱，笑了笑。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请了假。我没去买菜，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咨询费五百，很贵，但值。律师告诉我，那房子虽然写的顾磊的名字，但只要能证明出资流水是顾建婚后转出去的，就有机会追回，或者算作他转移夫妻共同财产。
我从律所出来，太阳很毒，晒得人头皮发麻。我去打印店，把顾建这几年的所有银行流水、转账记录，厚厚一沓，全部打印出来，备份了三份。
回家路上，我路过熟食店，花三十块钱买了半只烤鸭，又花五块钱买了点凉拌海带丝。这就是顾建他妈的“硬菜”
至于那剩下的一百六十五，我存进了我新开的一张卡里。
晚上，婆婆到了。
她扛着个编织袋，里面塞满了带泥的土豆和两只活鸡。鸡毛飞得满屋子都是，鸡屎味瞬间盖过了我刚拖过地的清香。
“哎哟，我的大孙子！”婆婆一进门，看都没看我一眼，直奔沙发上的顾磊——没错，顾磊又来了，正躺在那儿等吃饭。
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个煮熟的鹅蛋：“磊子，快趁热吃，妈特意给你留的，补脑子！”
糖糖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婆婆瞥了一眼糖糖，随手从袋子里抓了个生土豆塞给他：“拿去玩，别跟你叔抢吃的，你叔工作费脑子。”
我把烤鸭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妈，来了啊。”我语气不冷不热。
“江南啊，”婆婆坐下来，屁股扭了扭，嫌弃沙发不够软，“不是妈说你，这屋子怎么这么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建儿天天上班那么累，回家还得看这些糟心玩意儿？”
我看了一眼满地的鸡毛和泥巴，笑了：“是乱，毕竟养了两只禽兽，还来了个拉偏架的饲养员，能不乱吗？”
婆婆愣了一下，没听懂，但觉得不是好话。顾建听懂了，脸色一沉，刚要发作，被顾磊拦住了。
“哥，嫂子这是跟我开玩笑呢。”顾磊心情很好，嘴里塞着鹅蛋，“妈，今天来是有正事。我那个对象，小丽，她家里同意了。”
“真的？”婆婆眼睛一亮，拍着大腿，“哎呀，我老顾家祖坟冒青烟了！那姑娘我看过照片，屁股大，能生男娃！”
“但是……”顾磊话锋一转，看向顾建，“她妈说了，彩礼不能少于二十万。少一分，这婚不结。”
二十万。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婆婆立马转头看向顾建，眼神里满是理所当然：“老大，你听见没？这可是关乎咱老顾家香火的大事。你赶紧想想办法。”
顾建搓着手，面露难色：“妈，刚给磊子买了房又买了车，我手里真没钱了。”
“没钱就去借！就去贷！”婆婆嗓门大了起来，“你是大哥，你不管谁管？难道让我这个老太婆去卖血？江南不是上班吗？她那个设计公司不是挺赚钱吗？让她拿！”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我正给糖糖剔鸭骨头，闻言抬起头，一脸惊讶：“哎呀，妈，您太高看我了。我那点工资，光填补这个家的窟窿都不够。顾建每个月给我那点生活费，连买米买油都得算计。再说了，二十万彩礼，那是娶媳妇还是卖闺女？咱家磊子这么优秀，还要花钱买媳妇？”
顾磊被我捧了一句，有点飘，但想到钱，又垮了脸：“嫂子，这是行情。小丽她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好。”
“条件好还要这么多彩礼？”我故作疑惑。
“行了！”顾建一拍桌子，“江南，你别阴阳怪气的。这钱我来想办法。大不了我找同事凑凑。”
我低头冷笑。凑？你拿什么凑？拿命凑？
饭吃到一半，婆婆突然盯着我的手腕看。
我手上戴着一个金镯子。那是我妈临走前留给我的，老款式，实心的，三十克。这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是我最后的念想。
“江南啊，”婆婆放下筷子，笑得满脸褶子，“你这镯子挺晃眼啊。”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遮住了：“戴着玩的，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金子哪有不值钱的。”婆婆身子往前探了探，“小丽过两天要来认门。咱家这条件，也拿不出像样的见面礼。要不，你这个镯子先借给妈，送给小丽，撑撑场面？”
我气笑了。抢完了房子抢票子，现在连我妈的遗物都要抢？
“妈，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不是商场买的。”我声音很硬。
“哎呀，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妈我妈的。”婆婆脸色变了，“人死了东西留着也是死的，给活人用才是正道。你这个当嫂子的，怎么这么不懂事？一个破镯子都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