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号监区的最底层,是一片被称为“死寂区”的特殊牢房。
这里没有普通牢房那种嘈杂的咒骂和哀嚎,甚至连老鼠啃食腐肉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墙壁上常年渗出的地下水,汇聚成一颗颗冰冷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死神在为这里囚禁的灵魂倒计时。
这里只关押一种人:必死之人。
顾长青提着那个象征着“上路”的朱红色食盒,脚步沉稳地走在湿滑的甬道上。
虽然他的职位是狱卒,但在这阴暗的地底,他更像是一个游走在阴阳两界的摆渡人。
“丁字号最深处,特殊牢房甲三号。”
顾长青停在一扇完全由寒铁铸造、表面刻满了镇压符文的厚重铁门前。门上没有透气窗,只有一个仅仅能容纳一只碗通过的送饭口,且被生铁铸造的盖子死死扣住。
这里关押的,正是昔日名震江湖的“飞天大盗”——司空摘星。
关于这个人的传说太多了。有人说他轻功通神,能脚踏飞燕而不落;有人说他性格乖张,曾潜入皇宫只为偷喝一杯御酒;还有人说,他手里掌握着前朝遗留下来的惊天宝藏。
但此刻,在顾长青眼里,他只是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或者说……一个潜在的高级经验包。
“哐当。”
顾长青拉开了送饭口的铁盖。
一股混合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排泄物的臭味以及一种淡淡的、仿佛陈年腐木般的朽气扑面而来。
借着甬道里微弱的火光,顾长青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牢房很小,四壁都是坚硬的花岗岩。一个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人影,正被四根粗大的玄铁链锁住四肢,呈“大”字形吊在半空中。
他的双腿软绵绵地垂着,膝盖骨处呈现出诡异的扭曲——那是被“分筋错骨手”硬生生捏碎后又愈合,再捏碎,如此反复多次留下的痕迹。
两根手腕粗的透骨钉,深深地钉穿了他的琵琶骨,封锁了他的一身真气。
这就是那个曾经来去如风、让无数富商豪强闻风丧胆的飞天大盗?
顾长青心中没有怜悯,只有冷静的审视。
“吃饭了。”
顾长青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牢房内的死寂。
那吊在半空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
乱发掩映下,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缓缓抬起。那双原本应该充满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浑浊不堪,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与癫狂。
“饭?”
司空摘星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嘿嘿……又是馊馒头吗?赵剥皮那个王八蛋,老子若能出去,定要偷光他的祖坟……”
“今天不是馊馒头。”
顾长青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一壶散发着醇香的女儿红,还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香气顺着送饭口飘了进去。
司空摘星那原本浑浊的眼睛,在闻到酒香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是回光返照的光。
也是临死之人对红尘最后的一丝眷恋。
但他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死死地盯着顾长青,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似哭似笑的表情。
“烧鸡……女儿红……”
“嘿嘿,好东西,好东西啊。”
“这是断头饭吧?”
顾长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酒菜顺着送饭口递了进去,放在牢房内的石台上。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前几日的暴乱虽然被镇压了,但天牢高层震怒,锦衣卫开始彻查。为了防止再有意外发生,上面下达了清洗令——对于那些没有利用价值、且极度危险的重刑犯,一律处决,永绝后患。
司空摘星,就在清洗名单之列。
“哈哈哈哈……”
司空摘星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震得铁链哗哗作响。
“想我司空摘星,纵横江湖三十载,偷过宰相的印信,盗过门派的秘籍,甚至在皇宫大内留过名……没想到最后,竟然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还是被一碗毒酒送上路?”
他虽然疯癫,但并不傻。
断头饭里,通常都加了料。
顾长青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心里清楚,酒里确实加了“鹤顶红”。这是最体面的死法,不用上刑场,不用身首异处。
“吃吧,吃饱了好上路。”顾长青淡淡地说道。
“上路?我是该上路了。”
司空摘星猛地挣扎了一下,虽然琵琶骨被锁,但他腰腹的力量竟然大得惊人,带动着百斤重的铁链晃动。
他努力伸长脖子,像一条贪婪的狗一样,凑到石台前,张嘴叼住那只烧鸡,连骨头都不吐,疯狂地咀嚼着。
咔嚓!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吃得满嘴是油,满脸是泪。
“好吃!真他娘的好吃!”
他又叼起酒壶,仰头灌下。
咕咚咕咚。
烈酒入喉,辛辣刺鼻,却让他那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病态的嫣红。
顾长青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司空摘星的吃相上,而是在观察。
面板开启。
【观察对象:司空摘星(濒死状态)】 【身份:飞天大盗】 【状态:经脉尽断,回光返照,体内残存真气正在剧烈波动……】
“残存真气?”
顾长青心中一动。
琵琶骨被穿,按理说真气无法凝聚才对。但这司空摘星不愧是江湖奇人,竟然在临死前强行调动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
他想干什么?
垂死挣扎?还是临死反扑?
顾长青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上,虽然这玩意儿对高手没什么用,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
很快,一只烧鸡、一壶酒被司空摘星吞噬殆尽。
他打了个饱嗝,原本癫狂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那种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深邃得让人恐惧。
“小狱卒。”
司空摘星突然开口,目光穿过送饭口,直勾勾地盯着顾长青,“你叫什么名字?”
“顾长青。”顾长青回答。
“顾长青……好名字,万古长青,嘿嘿。”司空摘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沾着鸡血的黄牙,“你这小子,身上有一股怪味。不是馊味,也不是死味,而是一种……让我看不透的味道。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顾长青心中一凛。
这是他激活【长生道果】后,第一次被人看出一丝端倪。高手的直觉果然可怕。
“既然是断头饭,那这酒里肯定有毒吧?”
司空摘星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毒酒的味道,“鹤顶红?不,味道有点涩,应该是‘牵机药’。发作起来,肠穿肚烂,死状极惨。”
“不过无所谓了。”
“我司空摘星,一生都在逃,一生都在飞。这地上从来留不住我,这天牢……也别想困住我的魂!”
话音未落。
司空摘星那原本软绵绵垂着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
那种气势,不是杀意,也不是怨气。
而是一种纯粹的、向往自由的、想要挣脱地心引力的“轻灵之意”。
“小狱卒,你看好了!”
“这世间,没有人能杀我司空摘星!皇帝老儿不行,阎王爷也不行!要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身法之下!”
“这一招,名为——【踏雪无痕·云龙三折】!”
轰!
就在顾长青瞪大眼睛的那一瞬间。
奇迹发生了。
明明双腿已经粉碎性骨折,明明琵琶骨被两根透骨钉死死锁住,明明四肢被数百斤的玄铁链拉扯。
但司空摘星的身体,竟然凭空“飘”了起来!
不,不是飘。
那是利用腰腹那一丝极其微弱的核心力量,配合体内那最后一口燃烧生命换来的真气,产生的一种极其诡异的震颤。
他的身体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又像是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
嗖!
他在空中毫无借力点的情况下,竟然诡异地折叠、变向。
第一折!
铁链被拉得笔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他挣脱了地心引力,身体瞬间拔高三尺。
第二折!
他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扭转腰身,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竟然带动着那沉重的铁链,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那是一种怎样的速度?
快到顾长青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快到空气中甚至传来了音爆声!
而在顾长青的眼中,这一刻的司空摘星不再是一个邋遢的囚犯,而是一只冲破牢笼的苍鹰,一只傲视苍穹的云龙!
那是一种将“轻功”演化到极致的道!
“这就是……绝顶轻功?!”
顾长青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道残影,大脑飞速运转,疯狂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如果是普通人,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但顾长青不同。
经过煞气洗礼、五感强化的他,再加上【熟练度面板】赋予他的超强解析能力,让他在这一瞬间,仿佛进入了“子弹时间”。
他看清了!
他看清了司空摘星肌肉的每一次颤动!
他看清了那一口真气在经脉中运行的诡异路线!
他看清了那种借力打力、在虚空中寻找支点的奥秘!
第三折!
这是生命的最后一舞。
司空摘星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了最后一次加速,他的目标不是顾长青,也不是越狱。
而是——那面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墙壁!
他要用这种最决绝、最极致的速度,撞碎自己的头颅,以此来宣告他最后的自由!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去你妈的世道!”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在狭小的牢房内炸开。
就像是一颗西瓜被铁锤狠狠砸碎。
红的、白的,瞬间涂满了那面青黑色的墙壁。
世界安静了。
那道惊才绝艳的残影消失了。
只剩下一具残破的尸体,软软地滑落在地上。铁链还在半空中微微晃动,发出叮当的声响,仿佛在为逝者奏响最后的挽歌。
顾长青站在门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刚才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那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震撼,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洗礼。在这个高武世界,技艺达到巅峰,真的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甚至超越生死的界限。
就在这时。
那块熟悉的湛蓝色面板,在他眼前猛烈闪烁。
【叮!】
【观摩绝世身法演练,心有所悟!】
【检测到高阶技能波动……正在解析……】
【解析进度:10%……50%……100%!】
【恭喜宿主,发现可收录技能:踏雪无痕(残缺版)】
【是否收录?】
顾长青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狂跳不止。
不用拜师?
不用口诀?
仅仅是看一遍对方临死前的演练,就能直接收录?!
这【熟练度面板】的霸道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它不仅仅是记录熟练度,它甚至拥有着堪称妖孽的“扫描”和“复制”功能!
“收录!立刻收录!”
顾长青在心中狂吼。
【收录成功!】
【新增技能:踏雪无痕(未入门 0/100)】
【注:因只是观摩形意,缺少核心心法配合,目前技能等级上限锁定为“小成”。若想突破上限,需寻找完整功法。】
随着文字定格,顾长青感觉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段记忆。
那是司空摘星刚才施展“云龙三折”时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以及那股气机流动的轨迹。这些记忆就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千百次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虽然没有心法,只能练个架子。
但即便只是架子,那也是绝顶高手的架子!
只要肝到“小成”,在这个小小的天牢里保命,甚至在江湖上跑路,绝对够用了!
“呼……”
顾长青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狂喜。
他看了一眼牢房内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眼神复杂。
“司空摘星,虽然你我非亲非故,但你临死前这惊鸿一瞥,算是送了我一场大造化。”
“作为回报,我会让你走得体面一点。”
此时,甬道那头传来了脚步声。
是赵刚带着两个狱卒过来了。显然是算准了毒发的时间,来收尸的。
“死了?”
赵刚走过来,看了一眼送饭口里的惨状,嫌弃地捂住了鼻子,“啧,真晦气。撞墙死的?这飞天大盗倒是有点骨气,省了老子的毒酒钱。”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顾长青,见这小子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冷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开门,收尸!”
“是。”
顾长青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赵刚往里看了一眼,见到满地的脑浆和鲜血,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他娘的脏。”
他原本还想着能不能从这大盗身上搜刮点什么宝贝,但一看这惨状,再加上天牢里关于“死人财不吉利”的迷信说法,顿时没了兴致。
而且,据说司空摘星入狱时就被搜刮过无数遍了,全身上下连根毛都没剩下,哪还有什么油水?
“顾长青。”
赵刚退后两步,不想沾染那股死气,“你去,把尸体弄出来,送到停尸房去。记住,把这里冲洗干净,明天还要关新犯人。”
“啊?”
顾长青装作一脸惊恐的样子,“头儿,这……这太吓人了,我……”
“少废话!”赵刚一瞪眼,“不去现在就打断你的腿!这是命令!”
“是是是,我去,我去……”
顾长青“颤颤巍巍”地答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没机会单独接触尸体呢!
虽然面板提示技能是“残缺版”,缺少心法。但司空摘星这种级别的盗圣,身上真的会如表面那样干净吗?
传说中,那些神偷最擅长的就是“藏”。

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
天牢停尸房。
这里是整个天牢阴气最重的地方,比牢房还要冷上三分。几十具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犯人尸体,随意地堆叠在一起,等待着拉尸车运往乱葬岗。
顾长青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载着司空摘星的尸体,走进了这片死寂的空间。
他反手关上了停尸房厚重的木门。
原本佝偻的背脊瞬间挺直,眼中那惊恐的神色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锐利。
“得罪了。”
顾长青对着尸体拱了拱手。
此时的司空摘星,头颅破碎,死状凄惨。但他那双虽然扭曲却依然完好的脚,引起了顾长青的注意。
锦衣卫搜身,搜的是衣服、头发、甚至是体内(那两根透骨钉就是证明)。
但他们会去撕开一双穿在犯人脚上、散发着恶臭的烂草鞋吗?
而且是一双被废了双腿的犯人的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一个轻功高手来说,鞋,就是他的第二条命。”
顾长青蹲下身,强忍着尸臭,伸手握住了司空摘星那双沾满污泥和血迹的破布鞋。
入手冰凉、僵硬。
顾长青没有嫌弃,他的手指灵活地在鞋底、鞋帮处摸索按压。
面板的观察能力再次发动。
【发现微弱的夹层结构……】
果然有货!
顾长青心中一喜,从怀里掏出一把平时用来剔牙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左脚鞋底的缝线划开。
布鞋早已腐朽,轻轻一划就开了。
在厚厚的纳底中间,赫然藏着一块折叠得极小、薄如蝉翼的异物。
顾长青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将其夹了出来。
这不是纸,也不是普通的布。
而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皮质——“人面蛛丝”织成的绢帛,水火不侵,千年不腐,且轻若无物。
顾长青将绢帛缓缓展开。
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块布上,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字迹虽然微小,但在顾长青强化后的视力下,清晰可辨。
最上方,四个古朴的大字仿佛要透纸而出——
《踏雪无痕·真解》
而在文字旁边,还绘制着一副副经脉运行图,其中标注的几处隐秘穴位,正是之前顾长青观摩时没看懂的关键!
“找到了!”
顾长青握着绢帛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完整的心法!
不仅有《踏雪无痕》的全套修炼口诀,甚至还记录了司空摘星毕生对轻功的感悟笔记!
就在这时,面板再次弹窗:
【检测到《踏雪无痕》完整心法补全……】
【技能等级上限解锁!】
【当前上限:圆满(登峰造极)】
【检测到宿主拥有长生道果,由于时间充裕,可进一步推演至“化境”!】
爽!
太爽了!
顾长青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天牢里,他终于拥有了第一张真正的底牌。
“有了这门轻功,只要我不去招惹那些飞天遁地的修仙大佬,在这凡俗江湖,哪怕是千军万马,我也能来去自如!”
顾长青迅速将绢帛重新折叠好,贴身藏入内衣的夹层里。
然后,他细心地将那只破鞋重新缝好,又抓了一把灰土抹在切口处,伪装成磨损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两步,看着司空摘星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前辈走好。”
“这门绝学,我顾长青替你传下去了。”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踏足修仙界,定会替你去那九天之上,看看那里的风景,是否真的如你所愿,自由自在。”
处理完现场,顾长青推开停尸房的大门。
门外,夜色正浓。
但顾长青的眼中,却看到了一条通往长生的康庄大道。
【新任务:肝爆《踏雪无痕》!】
【目标: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练到小成,跑得比赵剥皮的刀还要快!】
顾长青嘴角微扬,推着空车,身影没入了黑暗的甬道之中。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只潜伏在天牢里的小小蝴蝶,终于扇动了它的第一次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