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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城的冬天格外寒冷。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日，将这座北方边城的街巷铺成一片素白。雪片大如铜钱，密密匝匝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倾泻而下，落在青瓦屋顶上，积起三寸厚的雪被；落在枯树枝头，压得老槐树吱呀作响；落在青石板路上，掩去了车辙人迹，只留下一片平整的洁白。

永宁城地处边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墙高两丈有余，青砖被岁月磨得光滑，此刻也披上了银装。护城河早已结冰，冰面上又覆了雪，远远望去，像一条素练环绕着沉睡的城池。

更鼓敲过三响，万家灯火渐次熄灭。

打更的老刘头裹着破棉袄，提着灯笼在空荡荡的街上走着，竹梆子敲出沉闷的“梆——梆——梆——”。他抬头看了看天，雪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这鬼天气，”他嘟囔着，“腊月二十三还下这么大雪，明年怕是要闹春旱。”

灯笼的光在雪地上投出一圈昏黄，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花覆盖。老刘头拐进小巷，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儿也被雪填平了。

唯有城西破庙里还透出一点微光——如果那堆将熄未熄的篝火也算光的话。

这庙不知供的什么神，泥塑的神像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稻草和木架。供桌缺了一条腿，用半块砖头垫着。屋顶漏了三个大洞，雪花从洞口飘进来，在神像肩上积了白白的一层。

李天弃蜷缩在神龛下的草堆里，身上盖着半张发黑的破麻袋。麻袋原本是装粮食的，不知被谁丢弃在街角，他捡来已经用了两年。麻袋破了几个洞，他用草绳粗略地缝过，但寒风还是能从缝隙钻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

他数了数今天讨来的铜板：七个。

铜板在掌心排成一排，在篝火的微光下泛着暗淡的铜色。最大的那个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最小的那个缺了一角，是肉铺老板扔给他的——“拿去，别在这儿碍眼。”

七个铜板。不够买一碗热汤面，但明天或许能换两个馒头。

李天弃把铜板小心地包在一块破布里，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布包贴着胸口，能感觉到铜板冰凉的触感。他记得去年冬天，有个老乞丐就是因为把铜板放在外兜，被人偷了，结果冻死在腊月二十八的早上。从那以后，李天弃就学会了把最重要的东西贴身藏着。

庙外风声呼啸，夹杂着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风从庙门的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外哭泣。篝火被吹得忽明忽暗，火星子噼啪炸开，溅到草堆边，李天弃赶紧用手扑灭。

他把身子缩得更紧些，膝盖抵着胸口，试图保存那一点点体温。肚子里空荡荡的，昨天只吃了半个别人扔掉的烧饼，今天一整天就喝了两碗施粥铺的稀粥。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数得清，但至少是热的。

突然，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李天弃立刻警觉起来，身子绷紧，眼睛死死盯着庙门。在破庙住了三年，他学会了分辨各种脚步声：巡夜衙役那种整齐的步子，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声响；醉汉踉跄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有时还会撞到墙；更夫老刘头那种拖沓的步子，因为年纪大了，走不快……

但这次的脚步声不一样。

是一种极轻、极稳的踏步声，踩在积雪上几乎无声。

如果不是李天弃耳朵尖，几乎听不见。那声音很规律，每一步的间隔完全一致，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更奇怪的是，雪地上行走本该有“咯吱”声，但这脚步声没有，仿佛来人根本没有重量。

李天弃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身后。那里藏着一根磨尖的木棍，是他从槐树上折下来的，用了整整三天才磨出尖头。虽然对付不了真正的歹人，但至少能吓唬吓唬野狗。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篝火猛地一暗。

门轴缺油，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凛冽的寒气涌入庙内，篝火被压得几乎熄灭，火苗缩成一点蓝色，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燃起。

来人站在门口，背光而立，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李天弃才看清那是个老道士。

头戴竹冠，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着一把油纸伞，伞尖还在滴水。

竹冠编得精巧，但边缘已经磨损，露出竹篾的本色。道袍虽然旧，却洗得干干净净，连补丁都缝得整整齐齐。油纸伞是寻常的桐油伞，伞面绘着简单的山水，此刻收拢着，伞尖朝下，水珠一滴一滴落在门槛内的青砖上，融化了薄薄的一层雪。

最奇特的是，他踏雪而来，鞋面上竟无半点湿痕。

李天弃的目光落在道士的鞋上。那是一双普通的十方鞋，黑布面，白布底，鞋帮上绣着云纹。鞋底沾着雪，但鞋面干干净净，连雪水溅起的泥点都没有。要知道，外面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街上的积雪没过脚踝，普通人走一趟，裤腿鞋面早就湿透了。

道士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抬手施了一礼。

动作很自然，右手竖在胸前，左手托着右手背，微微躬身。这不是佛家的合十礼，也不是寻常人的拱手礼，而是一种李天弃从未见过的礼节。

“无量天尊。”道士轻声念道，声音温润，与门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他才跨过门槛，反手轻轻掩上门。门轴又吱呀了一声，但这次声音小了许多，仿佛被什么力量安抚了。

老道士环视破庙，目光落在李天弃身上。

他的眼睛很亮，在昏暗的庙里像两颗星星。目光扫过斑驳的神像、破损的供桌、漏风的屋顶，最后停在神龛下的草堆上，停在李天弃脸上。

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嫌弃，也没有好奇，只是一种平静的注视，仿佛在看一件很平常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李天弃被这目光看着，竟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

“小友，可否借个火暖身？”道士问道，语气温和，像在跟熟人商量一件小事。

李天弃愣了一下。三年来，来破庙避寒的人不少，醉汉、流浪汉、逃难的，但从来没有人用“小友”称呼过他。街上的孩子叫他“小乞丐”，大人叫他“那孩子”，衙役叫他“喂”，只有说书先生偶尔心情好，会叫他一声“小子”。

“小友”这个词，太陌生了。

他犹豫了一下，默默让出篝火边的位置。草堆不大，他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块能坐人的地方。

道士也不客气，在对面坐下。动作很轻，草堆几乎没有下陷。他解下背上的油纸伞，靠在神龛旁，又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油纸包得方正正，外面系着细麻绳。道士解开绳子，展开油纸，里面是三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

馒头蒸得极好，白白胖胖，表面光滑，散发着小麦特有的香气。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袅袅上升，在篝火的光里显得格外诱人。

李天弃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他脸一红，赶紧低下头。

道士似乎没听见，或者说假装没听见。他把油纸包往两人中间推了推，说：“相逢即是有缘，小友可愿共食？”

李天弃咽了口唾沫。

馒头太香了。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吃白面馒头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去年中秋，善人施粥时每人发了一个，他舍不得吃，分三天才吃完。也许更久，久到记忆都模糊了。

但他还是摇摇头：“我...我没钱。”

这是规矩。街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今天白拿一个馒头，明天就可能被逼着去偷去抢。老乞丐教过他：“咱们是穷，但不能没骨气。吃了人家的，就得还，还不起，就得拿别的东西抵。”

道士笑了。

笑容很淡，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整张脸都显得柔和了。

“贫道请客，不谈钱。”他说，“若是谈钱，这三个馒头在醉仙楼要卖五文钱一个，小友有十五文吗？”

李天弃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布包。七个铜板，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

“可是什么？”道士打断他，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馒头芯又白又软，热气腾腾。“你看，这馒头是贫道自己蒸的，面粉是化缘来的，柴火是山上捡的，水是井里打的。没花一文钱，所以也不收一文钱。”

他把半块馒头递过来：“吃吧，凉了就硬了。”

犹豫片刻，饥饿战胜了警惕。

李天弃伸出手，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他接过那半块馒头，触手温热，柔软得像云朵。

他小口小口吃起来。

第一口，是麦香。第二口，是甜味。第三口，是实实在在的饱腹感。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让唾液充分浸润，让味道在舌尖停留。

吃得太急噎住了。

馒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憋得脸通红，用力捶打胸口。

道士递过葫芦：“喝口水。”

葫芦是普通的黄皮葫芦，表面磨得光滑，塞子是用软木削的。李天弃接过，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清水入喉，带着淡淡的甜味和一种说不清的香气。

不是糖的甜，也不是蜜的甜，而是一种清甜，像山泉，又像晨露。香气很淡，似有似无，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兰花，还夹杂着一种李天弃从未闻过的味道，像是...像是雨后的青草，又像是阳光晒过的松针。

一口水下去，噎住的馒头顺了下去。接着，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到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喝的是冷水，身体却暖了起来。不是篝火那种外在的温暖，而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暖意，像冻僵的人泡进了温泉，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一个馒头下肚，李天弃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原本又冷又饿，手脚冰凉，脑袋发沉，但现在，身体轻快得像要飘起来。眼睛看得更清楚了，连神像脸上脱落的彩漆纹路都清晰可辨；耳朵听得更灵了，能听见雪花落在屋顶的簌簌声，能听见篝火里木柴燃烧的细微噼啪。

他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不再僵硬。又动了动脚趾，冻疮的痒痛也减轻了许多。

“道长从哪来？”李天弃问，声音比之前响亮了些。

道士正在吃自己的那半个馒头，吃相很文雅，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得很慢。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从来处来。”他答得玄妙。

李天弃没听懂，但也没追问。街上的说书先生讲过，高人说话都这样，云里雾里的，要是都说白了，就显得没本事了。

道士吃完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反问：“小友为何独居破庙？”

这个问题让李天弃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爹没娘。”他说得简单。

事实上，他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了。记忆的最初，就是在这永宁城里流浪。有时睡在桥洞下，有时睡在柴堆旁，后来发现了这座破庙，虽然漏风漏雨，但至少有个屋顶，就住了下来。

“天弃”这个名字，是街上老乞丐起的。那是个瞎了眼的老头，据说年轻时读过书，后来家道中落，沦落街头。三年前的冬天，李天弃快冻死的时候，老乞丐把他拖到避风处，喂了他半碗热粥。

“你呀，是天弃之人。”老乞丐摸着他的头说，“老天爷不要你，爹娘不要你，这世道也不要你。但既然活下来了，就得有个名字。就叫天弃吧，李天弃，记住，你是被天弃的，但你不能自弃。”

老乞丐说完这话的第三天，就死在了城东的土地庙里。李天弃用破草席把他裹了，求守城的兵丁帮忙埋在了乱葬岗。没有墓碑，只插了根木棍做记号，后来木棍也被人拔了。

这些事，李天弃没跟道士说。说不说都一样，反正没人会在意。

道士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李天弃额头上。

动作很快，李天弃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那只手温暖干燥，李天弃竟生不出躲避的念头。

很奇怪的感觉。如果是别人突然伸手过来，他一定会躲，或者用手里的木棍挡开。但这只手伸过来时，他明明看见了，身体却不想动，好像潜意识里知道这只手没有恶意。

手掌很大，完全覆盖了他的额头。温度适中，不烫也不凉，像春天的阳光。掌心的纹路清晰，能感觉到生命线和智慧线的起伏。

“根骨清奇，灵台清明...”道士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闭上眼睛，手指微微用力。李天弃觉得有一股暖流从额头渗进来，顺着脊椎往下走，经过胸口、腹部，一直延伸到脚底。暖流所过之处，身体里那些隐隐作痛的地方——冻伤的脚趾、饿得发疼的胃、被冷风吹得发僵的肩膀——都舒缓了许多。

“可惜明珠蒙尘，灵脉淤塞。”道士叹了口气，收回手。

暖流消失了，但那种舒适的感觉还在。李天弃活动了一下肩膀，真的不僵了。

“道长说什么？”他没听清那些词。根骨？灵台？灵脉？这些词太陌生了，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没什么。”道士收回手，在道袍上擦了擦，仿佛刚才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这个动作很自然，没有嫌弃的意思，就像吃完饭擦嘴一样。

他重新坐正，看着李天弃，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小友可愿随贫道修行？”

“修行？”李天弃茫然，“像庙里和尚那样念经？”

永宁城里有座小寺庙，香火不旺，只有三个和尚。他有时去讨斋饭，见过和尚们做早课，敲着木鱼念经，一念就是半个时辰。他听不懂经文，只觉得嗡嗡的，像苍蝇叫。

道士笑了：“道门修行，不念经，只求真。”

“求真？”李天弃更糊涂了。

“真就是真我，真道，真天地。”道士解释，但看李天弃还是一脸茫然，便换了个说法，“比如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

普通的铜钱，外圆内方，上面铸着“开元通宝”四个字，边缘有些磨损。道士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铜钱，轻轻一弹。

铜钱飞向空中，旋转着上升。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铜钱在空中旋转，竟不落下。

它悬在两人之间的空中，离地五尺，匀速旋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篝火的光照在铜钱上，铜色反射出温暖的光晕，边缘因为高速旋转而模糊，像一个小小的金色圆盘。

李天弃瞪大了眼睛。

他见过杂耍艺人抛铜钱，能同时抛七八个，但那是用手不断抛接，铜钱总会落下。可眼前这枚铜钱，就悬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吊着。

“这...这是戏法？”他结结巴巴地问。

“戏法要道具，要手法，要障眼法。”道士说，“你看贫道手中有线吗？袖中有机关吗？”

李天弃仔细看。道士双手平放在膝上，袖子挽起，露出手腕。空中除了那枚旋转的铜钱，什么都没有。

“可学这个？”道士问，眼中带着笑意。

李天弃眼睛亮了。

他用力点头，点得太猛，脖子都有些疼。但顾不上这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铜钱，生怕一眨眼它就掉下来。

但铜钱还在转，稳稳地，不疾不徐。

“不仅能学这个，还能学御剑飞行、点石成金、长生不老...”道士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明天吃馒头”一样平常。

李天弃的嘴巴张大了。

御剑飞行！说书先生讲过，剑仙踏剑而行，一日千里，朝游北海暮苍梧。点石成金！那是神仙手段，手指一点，石头变黄金，一辈子吃穿不愁。长生不老！永远不死，永远年轻...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但道士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当然，得先学会挨饿受冻、挑水劈柴、读经打坐。”

挨饿受冻？李天弃现在就在挨饿受冻。挑水劈柴？他在破庙住，每天都要去井边打水，去城外捡柴。读经打坐？这个没试过，但应该比讨饭容易吧？

“修行不是享福，是吃苦。”道士认真地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寅时起床，子时才能睡。要背几千卷道经，要练几十年基本功，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劫难。可能练了一辈子，也飞不起来一块石头；可能修了一百年，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

李天弃犹豫了。

街上的说书先生讲过，江湖骗子常扮作道士和尚，专拐小孩去挖煤挖矿。那些孩子被关在黑窑里，每天干活十几个时辰，吃不饱穿不暖，几年就累死了。尸骨扔在乱葬岗，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看了看道士。道袍很旧，但干净；竹冠很破，但端正；眼神很平静，没有骗子那种游移不定。可是，骗子不都会装得很像吗？

道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也不勉强。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李天弃。

玉佩温润，白玉质地，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云纹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层层叠叠，仿佛真的云海在玉佩中流动。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太极图，阴阳鱼缓缓旋转——李天弃眨眨眼，再看时，又不动了，像是错觉。

“若想通了，三日内捏碎此玉，贫道自来接你。”道士说，“若不愿，便留作纪念吧。”

李天弃接过玉佩。触手温凉，像握着一块暖过的石头。重量适中，不沉也不轻。他翻过来看，背面刻着两个小字，笔画复杂，他不认识。

“道长怎么称呼？”他问。

“贫道玄真。”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进庙门。

不是从门缝钻进来的那种小风，而是一股强劲的旋风，从庙门的破洞、屋顶的漏洞同时涌入，在庙内盘旋。篝火猛地一跳，火苗被压得几乎贴地，然后骤然升高，窜起三尺多高，火星四溅。

李天弃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手挡在脸前。

等风停了，他再睁开眼。

眼前已空无一人。

玄真道士坐过的地方，草堆平整如初，仿佛从来没有人坐过。油纸伞不见了，葫芦不见了，连包馒头的油纸都不见了，只有篝火还在燃烧，火势比之前旺了许多。

李天弃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对面，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外面风雪依旧，地上平整的雪白，没有一个脚印。道士来的方向没有脚印，走的方向也没有脚印，仿佛他根本不曾来过。

回到篝火边，李天弃才发现，刚才道士坐过的青砖上，摆着三枚铜钱。

不是普通的摆放，而是每个都嵌入青砖半寸深。

铜钱直立着，一半在砖里，一半在外面，排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砖面没有裂纹，铜钱边缘与砖面严丝合缝，像是长在里面一样。

李天弃蹲下身，试着拔了拔。铜钱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手指都抠疼了，铜钱还是不动，仿佛已经和青砖融为一体。

他想起玄真道士弹起的那枚悬空铜钱，想起他说“可学这个”。

心脏又砰砰跳起来。

他坐回草堆，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在篝火的光下，玉佩泛着柔和的白光，云纹仿佛真的在流动。他握紧玉佩，温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三天。

他有三天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