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那道山梁,踏入通往青云剑宗的官道,夜寒羽仿佛从蛮荒步入了人间。官道宽阔平整,可容数辆马车并行。路旁甚至有了简陋的茶肆和歇脚的凉棚,售卖着清水和干粮,价格自然是黑岩城的数倍。

与周围那些或锦衣华服、或至少衣着整洁的少年少女们相比,夜寒羽的形象实在过于扎眼。他那一身混合了泥浆、血渍和汗臭的破烂衣衫,板结打绺的头发,以及脸上尚未完全擦净的污垢,让他看起来不像个求仙者,倒像个逃难的流民。
“咦?哪来的叫花子,也敢来青云剑宗凑热闹?”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绸缎劲装的胖少年,捏着鼻子,故意大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引来一阵哄笑。
“小声点,王兄,说不定人家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体验民间疾苦呢?”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阴阳怪气地附和。
夜寒羽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嘲讽是耳边吹过的风。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鲜衣怒马的同龄人,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嘲笑吧,若连这点口水都承受不住,还修什么仙?’ 他甚至有点想笑,这些温室里的花朵,恐怕连真正的狼都没见过,又怎知生存的残酷。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观察远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仙家气象,以及感受空气中那逐渐浓郁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灵气上。虽然他的灵根庸碌,几乎感应不到灵气,但身处这种环境,身体的本能还是感到一丝舒适。
他摸了摸怀中仅剩的一小块烤狼肉和几个在山上找到的、酸涩却能果腹的野果,又掂量了一下那几个铜板,果断放弃了购买那些昂贵食物的念头。他走到一个茶肆旁,默默掏出水囊,对忙碌的店家道:“老板,讨点清水,可以吗?”
那店家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正忙着招呼那些看起来更有钱的客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水不要钱啊?一个铜板一勺!”
夜寒羽抿了抿嘴,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老板,给他装满,钱我付了。”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走了过来,她容貌俏丽,眼睛很大,透着机灵聪慧,腰间挂着几个小巧的香囊和药葫芦,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夜寒羽,眼中没有鄙夷,反而有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探究欲。她随手抛给店家两个铜板。
店家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接过夜寒羽的水囊,麻利地灌满。
夜寒羽有些意外,看着少女,平静地道:“多谢姑娘,不过无功不受禄。”他并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尤其是这种看似善意的施舍。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摆手:“哎呀,两个铜板而已,算什么禄?我看你一个人从那边山里出来,浑身是伤,能走到这里不容易吧?喝点水,好歹精神点,不然待会儿青云剑宗的入门测试,你第一关就得晕过去。”她说话语速很快,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但语气真诚,并不惹人厌。
‘入门测试?’ 夜寒羽心中一动,这倒是重要信息。他不再推辞,接过水囊,再次道谢:“多谢。在下夜寒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对这入门测试,可有所了解?”
“我叫苏小小!”少女很是爽快,“我家是开药铺的,对医术药理略知一二。我看你气息虚浮,但眼神却很亮,底子似乎不差,就是亏空得厉害。至于测试嘛,”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一点,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听说,第一关就是测灵根!这是硬性标准,灵根资质不够,后面都不用想了。”
果然如此。夜寒羽心中了然,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他看了一眼苏小小,这姑娘心地不坏,而且消息灵通,或许可以结交。‘苏小小……’ 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哼,苏小小,你跟个叫花子凑那么近干什么?也不怕沾了晦气!”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少年又凑了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夜寒羽,然后对苏小小献媚道,“小小妹妹,我爹可是青玉城的城主,跟青云剑宗的外门执事都有交情,待会测试,你跟着我,保准没问题!”
苏小小皱了皱秀气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回怼:“赵虎,你少吹牛了!青云剑宗收徒最是公正,才不吃你爹那套呢!还有,我跟谁说话,要你管?”她转向夜寒羽,眨了眨眼,低声道:“别理他,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到处显摆的草包一个。”
夜寒羽看着苏小小那毫不做作的反击和对自己使眼色的狡黠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这姑娘,有点意思。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心中对这位“赵虎”公子,也有了初步印象。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少年簇拥着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褂的少年走了过来。那魁梧少年看起来憨憨的,挠着头,似乎对周围的奉承有些不好意思。
“石猛大哥,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一只手就把那匹惊马给按住了!”
“是啊是啊,石猛哥你这身力气,肯定是天生体修的好苗子!”
那叫石猛的魁梧少年憨厚地笑道:“没啥,俺就是从小力气大点,在山里打猎惯了。”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站在茶肆边的夜寒羽。当看到夜寒羽那狼狈的样子和身上明显的伤痕时,石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地问道:“这位兄弟,你……你这是咋弄的?伤得不轻啊!俺这有点家里带的伤药,效果还行,你要不要试试?”
说着,他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瓷瓶,递了过来。他的动作自然而真诚,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同是赶路人之间的互相帮助。
夜寒羽看着石猛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粗瓷瓶,这次他没有拒绝。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高大少年和苏小小一样,没什么坏心思。“多谢石猛兄弟,我叫夜寒羽。伤不碍事,只是皮外伤。”他接过药瓶,道了谢。
苏小小在一旁笑道:“大个子,你倒是热心肠。不过他的伤我看过了,处理得还行,就是失血多了点,虚。得补补!”
石猛一拍脑袋,恍然道:“对!补补!俺这还有块俺娘烙的大饼,可实在了!”他又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张脸盆大小、厚实坚硬、能当盾牌用的面饼,不由分说地塞到夜寒羽手里,“兄弟,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参加测试!”
看着手里这块“凶器”般的大饼,再看看石猛那憨厚热情、不容拒绝的表情,以及旁边苏小小忍俊不禁、肩膀微微抖动的样子,夜寒羽一向平静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点无奈的暖意。‘这石猛……还真是个实在人。’ 他试着掰了一下,饼纹丝不动。
“呃……石猛兄弟,这饼……”夜寒羽斟酌着用词。
石猛嘿嘿一笑:“咋了?嫌硬?没事!俺帮你!”他拿过饼,双手一用力,“咔嚓”一声,轻松掰成两半,露出里面扎实的面芯,香气扑鼻。“吃吧!可顶饿了!”
这一幕,让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赵虎等人更是嗤笑不已:“果然是物以类聚,穷鬼配莽夫,再加个傻乎乎的药罐子!”
夜寒羽懒得理会,苏小小则直接送给赵虎一个大大的白眼。夜寒羽接过半块饼,诚心道:“石猛兄弟,苏姑娘,多谢。这份情,夜某记下了。”他开始小口却迅速地吃起饼来。这饼虽然硬,但麦香十足,而且非常顶饿,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在石猛和苏小小无意中的插科打诨下,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夜寒羽默默吃着饼,听着石猛讲述他山里打猎的趣事,听着苏小小对各种草药如数家珍,他心中那层冰冷的外壳,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在这陌生的、充满竞争甚至敌意的环境中,能遇到两个不带有色眼镜看人、心思单纯的同伴,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休整过后,人流开始朝着青云剑宗的山门方向汇聚。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威压。巨大的山门高达数十丈,由洁白的玉石砌成,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青云剑宗”四个大字,剑气森然,望之令人心折。山门前是一片巨大的青石广场,此刻已经聚集了不下数千名少年少女,人声鼎沸。
几名身穿青色道袍、气息渊深的修士站在高处,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众人,维持着秩序。一位面容清癯、长须飘飘的老者越众而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压下了所有嘈杂:
“肃静!青云剑宗开山收徒,现在开始!所有欲入门者,依序上前,测试灵根!此为首要之关,灵根资质不足者,自行离去,莫要耽搁!”
广场中央,放置着三块半人高的晶莹石碑,这便是测试灵根用的“测灵石”。
测试开始了。少年少女们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依次将手按在测灵石上。顿时,测灵石绽放出不同颜色、不同亮度的光芒。
“李二狗,金木水土四灵根,杂而不纯,资质下下等!不合格!”
“王翠花,水木双灵根,水系亲和中等!资质中上等!通过,站到左边!”
“张富贵,单一土灵根!精纯厚重!资质上等!好!直接通过,站到最前方!”
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呼、羡慕的叹息,或是被淘汰者沮丧的哭泣。
很快,轮到了夜寒羽他们这边。赵虎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将手按在测灵石上。测灵石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和红色光芒,其中金色尤为炽亮。
“赵虎,金火双灵根!金系亲和上等!火系亲和中等!资质上等!通过!”负责记录的修士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赞许。
赵虎趾高气扬地走到通过者的前列,挑衅地看了夜寒羽一眼。
接着是苏小小。她有些紧张地走上前,小手按在测灵石上。测灵石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和蓝色光芒,虽然不如赵虎的耀眼,却非常纯净、平和。
“苏小小,水木双灵根!水系、木系亲和皆为中上等!尤其木系,生机盎然,是炼丹的好苗子!资质上等!通过!”修士点头道。
苏小小松了口气,开心地跑到通过区,还回头朝夜寒羽和石猛挥了挥小拳头,以示鼓励。
然后是石猛。他憨憨地走上前,大手一把按在测灵石上。测灵石光芒一闪,呈现出厚重的土黄色,但光芒有些黯淡,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微弱的其他颜色。
“石猛,土属性为主,杂以微量金、火……灵根浑浊,感应微弱,资质……下下等!”修士皱了皱眉,宣布了结果。
石猛脸上的憨笑僵住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一些。他低着头,默默地向淘汰区走去。
“哈哈哈!果然是个空有力气的莽夫!连灵根都没有,还想修仙?”赵虎在通过区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
夜寒羽看着石猛失落的背影,心中也是一沉。他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有关切如苏小小,有鄙夷如赵虎及其跟班,更多的是漠然——平静地走到了测灵石前。
他能感觉到高台上那几位修士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或许是因为他过于狼狈的外表。他缓缓伸出手,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石上。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连最微弱的光芒都没有发出。
广场上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笑和议论。
“看吧,我就说是个废物叫花子!”
“连灵根都没有?这比那个大个子还差啊!”
“真是浪费时间……”
负责测试的修士面无表情,淡漠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
“夜寒羽,无灵根反应,资质……庸碌!不合格!”
“庸碌”二字,如同冰冷的判决,再次响起,与两年前在黑岩城时,一模一样。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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