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温以宁站在那家名为“隅光”的咖啡馆门口,指尖微微蜷紧,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咖啡馆坐落在一个闹中取静的旧式庭院里,青砖灰瓦,竹影婆娑,环境确实清幽私密。但她知道,此刻在某几个不显眼的角落,正有长焦镜头对准着这里,等待着捕捉“顶流沈栖迟与神秘修复师女友首次私下约会”的珍贵画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而不是像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穿平时最舒适的棉麻裤子,而是选了一条材质柔软的米白色过膝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浅燕麦色的针织开衫,依旧是她一贯的素雅风格,但确实比牛仔裤多了几分“约会”应有的柔美。这是她对自己,以及对这场“戏”最大程度的妥协。

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咖啡馆内光线昏黄柔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甜点气味。几乎是立刻,她的目光就锁定了靠窗的那个位置。
沈栖迟已经到了。
他坐在一张深色原木桌旁,身后是糊着宣纸的雕花木窗,滤过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舞台上的光芒四射,多了几分闲适的俊朗。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长睫低垂,竟有几分安静的少年气。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迎向她。
那一瞬间,温以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等待已久的温和笑意。演技真好,她想。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手中的帆布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抱歉,久等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沈栖迟放下手机,声音温和,与昨天在会议室里的疏离判若两人。他招来侍者,然后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喝什么?这里的手冲咖啡和茉莉花茶都不错。”
他的举止无可挑剔,体贴又尊重,完全符合一个“完美男友”的设定。温以宁依言低头看菜单,借此避开他那过于具有迷惑性的目光。
“一杯热茉莉花茶,谢谢。”她选择了茶,咖啡因可能会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
“一杯瑰夏手冲,谢谢。”沈栖迟对侍者说道。侍者显然训练有素,目光并未在两人身上过多停留,记录好后便安静离开。
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着咖啡馆里低回舒缓的爵士乐。
沉默开始蔓延,带着一丝尴尬的张力。温以宁盯着桌面上的木纹,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她知道暗处的镜头正在运转,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沈栖迟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寻常得像真正关心女友的男友。
“还好。”温以宁低声回答,顿了顿,觉得一个字太生硬,又补充道,“你呢?”
“老样子。”他淡淡一句,带过了可能涉及的失眠问题,然后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从桌面推到她面前,“路过看到的,觉得适合你。”
温以宁愣住了,看着那个深蓝色的盒子,没有动。合同里可没包括送礼物这一项。
“打开看看。”沈栖迟示意,眼神里带着鼓励。
她迟疑着打开盒子,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枚极其精致的书签。书签是黄铜材质,被做成了银杏叶的形状,叶脉纹理雕刻得栩栩如生,尾部坠着同色系的流苏,古朴又雅致,完全契合她的气质和职业。
“这……”
“一个小礼物,”他解释道,声音平稳,“‘偶遇’之后,我送你回家,附赠一份贴心小礼物,更符合剧情逻辑,也显得更真实。放心,不值什么钱,不会给你造成负担。”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为了“真实感”。温以宁心里那点微小的、莫名的波动平复下来。她合上盒子,轻声道:“谢谢,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沈栖迟端起侍者刚送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优雅。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按照赵晴团队提供的“剧本大纲”,进行着看似随意实则预设好的对话。从昨晚的演出聊到古琴修复的不易,再聊到彼此工作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大部分时间是沈栖迟在引导话题,他见识广博,言辞得体,总能恰到好处地接话,不让场面冷下来。
温以宁逐渐放松了一些,至少表面上看,他们相谈甚欢,偶尔她还会因为他的话,露出浅淡而真实的微笑。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面。她知道,这画面正是镜头后的人想要捕捉的。
“听说城南新开了一个宋代书画展,展品里有几件是你们团队修复的?”沈栖迟状似无意地问道。
温以宁有些意外他会知道这个,“嗯,有几幅绢本山水是我们负责的。”
“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吗?或许你可以给我做个讲解。”他发出邀请,目光真诚地看着她。这是一个完美的、为下一次“公开互动”埋下的伏笔。
温以宁对上他的视线,那一刻,她几乎要以为他是真的对那些古画感兴趣。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这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好,如果有时间的话。”
交谈间,咖啡馆里陆续来了几桌客人,似乎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但温以宁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时间悄然流逝,一杯茶见底,沈栖迟的咖啡也喝完了。
“差不多了,”沈栖迟看了一眼腕表,声音压低,“我‘送你’回去。”
温以宁会意,点了点头。
结账离开,两人并肩走出咖啡馆。初夏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温以宁额前的碎发。沈栖迟极其自然地走到她外侧,用一个细微的动作,将她与路边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隔开。
这个小小的、带着保护意味的举动,让温以宁怔了一下。是演技,还是绅士风度?她分不清。
他的车就停在附近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一辆黑色的SUV,低调而稳重。司机早已等候在车旁。
沈栖迟为她拉开车门,在她上车前,忽然俯身靠近。
温以宁身体瞬间僵住,呼吸一滞。
他却只是伸手,极轻地将她被风吹到唇角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他的指尖微凉,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般的痒意。
“有头发沾到了。”他解释,声音近在咫尺,气息拂过她的额角。
温以宁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迅速钻进了车里。
沈栖迟绕到另一边上车,吩咐了司机温以宁家的地址。
车内空间密闭,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冽的香气。温以宁紧紧靠着车窗,试图拉开距离,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她不得不承认,沈栖迟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当他有意展现温柔与体贴时,很难有人能完全免疫。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戏。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交谈。沈栖迟似乎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温以宁则一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复杂。
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居住的老式小区门口。
“谢谢。”温以宁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温以宁。”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沈栖迟依旧闭着眼,只是将手机屏幕朝她晃了一下,上面显示着微博的热搜界面。
#沈栖迟 温以宁 约会# 的词条后面,跟了一个红色的“热”字。
下面配的几张高清图片,正是他们在咖啡馆窗前交谈、他递给她礼物、以及他俯身为她拂开头发的那一瞬间。拍摄角度刁钻,画面唯美,每一张都充满了故事感和浓情蜜意。
评论区的狂欢可想而知。
他这才睁开眼,看向她,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有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疏淡。
“效果不错。”他陈述道,“明天,记得看团队发你的‘恋爱剧本’。”
温以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麻,有点涩。
“知道了。”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
回到那个只属于她的小小公寓,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那双深邃的眼睛彻底隔绝。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了一口气。
从包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银杏叶书签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很漂亮,她确实喜欢。
可是,这场始于镜头的“星光”,究竟能照亮多远?而她,在这场精心编织的梦里,又是否能始终保持清醒,不迷失自己?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戏已开场,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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