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将后山的杀戮与隐秘悄然掩盖。
罗业跟随在苏长老身后，沉默地行走于林间小径。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苏长老的出现，以及那句关于道与纹的话，意味着他最大的秘密，很可能已被这位深不可测的长老看穿。
小青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传递来一丝不安的意念。
它能感受到前方老者体内蕴含着如同渊海的灵魂力量。
苏长老并未回头，步伐看似缓慢，却始终与罗业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他声音平和地传来，打破了沉默：“不必紧张。若老夫对你有恶意，方才便不会出声，更不会容你处理那两只可怜的宠兽。”
罗业心中一凛，自己处理战场的举动，果然没能瞒过对方。
他沉声回应：“长老明察。弟子只是自卫，并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苏长老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那两人，衣着虽是罗家旁系，但气息阴冷，功法路数与我罗家迥异，更接近一些……见不得光的组织。他们，算不得罗家门户。”
罗业默然，苏长老的眼力果然毒辣。
“你做得很好。”苏长老话锋一转，竟是带着一丝赞许。
“面对【逆契教】的杂碎，杀伐果决，不留后患。对那被蛊惑的家族子弟，也只抹去记忆，未伤其性命。有底线，有手段，不错，很不错。”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后山一处僻静的悬崖边。
一座简陋的茅屋依山而建，屋前有一方石台，上面摆放着简单的茶具。
这里便是苏长老清修之地。
苏长老在石台旁坐下，示意罗业也坐下。
他亲手斟了两杯清茶，推给罗业一杯，目光深邃地看向他：“现在，没有外人。告诉老夫，你手上的纹，从何而来？”
该来的终究来了。
罗业心知无法隐瞒，也无法搪塞一位灵魂境界高深的长老。
他略一沉吟，选择了部分坦诚：“回长老，弟子也不知其具体来历。似是天生，又似是在某次阅读家族古老典籍后，于梦中自然觉醒。”
他抬起右手，心念微动，掌心之中，那淡金色的【万兽源纹】缓缓浮现。
在月光下流淌着神秘而高贵的光泽，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生命气息。
苏长老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源纹之上，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死死地盯着那纹路，眼神中充满了震撼、追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果然……果然是它……”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万兽源纹】……传说中，能沟通万兽本源，缔结完美共生契约的至高印记……老夫原以为，这只是上古卷轴中虚无缥缈的传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得见。”
罗业心中震动，苏长老竟然一口道破了源纹的真名。
看来，家族典籍中确实隐藏着关于此纹的只言片语。
“长老知晓此纹？”
苏长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罗业道：“略知一二。古籍残卷中有零星记载，称此纹乃‘修正之道’的钥匙，是打破枷锁的希望。
但也仅此而已，具体的传承与运用之法，早已失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严肃：“罗业，你可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此纹一旦暴露，将为你引来滔天大祸。”
“不仅仅是逆契教，恐怕连【兽神殿】那些疯子，乃至……联盟内部的一些人，都不会容你。”
罗业迎上苏长老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弟子明白。”
“所以，弟子选择了这条鲜有人走的【主契共生】之路。唯有此道，方能不负此纹。”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小青。
“【主契共生】……生死与共，福祸同担……”
苏长老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好一个不负！你能有此心性，有此担当，或许，这源纹选择你，并非偶然。”
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沉重了几分：“但你也要明白，你选择的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与整个世界的主流为敌。
【主仆血契】盛行万年，早已根深蒂固。你所践行的平等，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就是异端，是挑衅，是对他们权力和地位的威胁。”
“今日家族小测，你所受的排挤与轻视，不过是冰山一角。
日后，你将面对的，是更猛烈的风雨，更恶意的打压，甚至……来自背后的刀子。”
苏长老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可曾后悔？现在回头，凭借你的天赋，转修【主仆血契】，以你的灵魂强度，未来成就依旧不可限量。”
主仆血契与契主共生两条道路并不能说谁对谁错。
共生对契兽师的灵魂承载力要求太高，这并非简单的灵魂强度，而是一种天生的灵魂特质。
或可理解为灵魂亲的和度与兼容性。
不光如此，共生的风险极高，它要求契兽师在那一刻完全放开灵魂防御，与宠兽灵魂进行最深层次的交融。
一旦宠兽有任何抗拒或不信任，就会引发灵魂反噬，轻则灵魂重创成为废人，重则双方灵魂同时湮灭。
这远非依靠使宠兽屈服即可完成的主仆血契可比。
主仆血契虽然压制了宠兽的部分灵性，但它稳定且可靠，可批量复制。
一个势力可以凭借血契，快速批量的培养出战力，这对于维持统治，争夺资源至关重要。
前期，尤其是启灵，超凡期，主仆血契凭借其稳定的掌控力和更直接的力量传导，往往能更快形成有效战力。
而主契共生则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建立默契，共同成长。
对于绝大多数天赋普通的契兽师而言，强行尝试主契共生无异于自杀。
主仆血契风险低、成功率高，理所当然成了务实之选。
久而久之，这条更安全的道路就成了主流。
茅屋前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崖边的呜咽声。
罗业端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微苦，却带着一股独特的回甘。
他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没有丝毫动摇。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人视我为异端，我视他人为囚徒。囚禁于陈规陋习，奴役于力量表象，永远无法触及御兽之道的真谛。”
“我罗业，无悔，亦不会回头。”
苏长老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忽然，他抚掌而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慰与释然：“好！好一个‘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站起身，走到悬崖边，负手而立，望向远处沉沦在夜色中的连绵山峦。
“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便不再多言。从今日起，在外人面前，你我还是寻常长老与弟子。
但在暗中，你若在修行上有何疑惑，或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可来此处寻我。”
这几乎等同于明确的庇护与支持了。
罗业心中一动，起身，郑重地向苏长老行了一礼：“多谢长老！”
苏长老摆了摆手，转过身，神色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无需多礼。老夫并非全然为你，也是为了看看，你这条不同的路，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能否……真的撬动这万年不变的铁则。”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边缘雕刻着玄奥兽纹的青色令牌，递给罗业。
“这是……”罗业接过令牌，触手温润，其中蕴含着一股精纯的空间波动。
“青玄秘境的准入令牌。”苏长老淡淡道:“三年开启一次，里面有能让宠兽脱胎换骨的机缘，也有能让你快速成长的资源。
更重要的是，那里残留着一些上古时期的痕迹，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罗业握紧了令牌。
青玄秘境，他早有耳闻，是罗家掌控的一处重要修炼之地，名额极其有限，通常只有最受重视的嫡系天才才能获得。
苏长老将此令牌给他，无疑是在家族内部巨大的争议声中，强行给了他一个机会和一份认可。
“秘境之中，并非坦途。不仅有强大的原生兽类，险恶的自然环境，更需提防人心。”
苏长老意味深长地说道：“据我所知，此次秘境开启，似乎有些不稳，可能有外部势力插手。你身负源纹，更需万分小心。”
罗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苏长老所指，自然是【逆契教】。
后山之事，绝非孤立事件。
“弟子明白。”罗业将令牌收起，再次行礼。
“去吧。”苏长老挥了挥手，“好好准备。距离秘境开启，还有半月。巩固你与碧瞳蛇的契约，熟悉它的力量。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罗业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苏长老久久伫立，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风消散。
“万兽源纹再现……这沉寂已久的大陆，怕是又要掀起波澜了。
罗业……但愿你能在这洪流中，守住本心，劈波斩浪吧。”
月光下，老人的身影与山崖融为一体，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