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等等我!裤脚缠到草了!”
重六趿拉着两只破鞋,一边跑一边扯裤腿——那裤子是爹生前穿的,太长,他用绳子在腰上系了三圈,还是拖到地上,走一步绊一步。
重八停下脚,回头瞪他:“催命呢!你慢点!这是去求刘德,不是去抢粮!裤脚绊掉了也没人给你缝!”
重六赶紧把裤脚塞进鞋里,喘着气追上:“我这不是急嘛!爹、娘、大哥还在院子里搁着呢!再拖下去,天该黑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村东头刘德家走。路上的土被太阳晒得邦邦硬,踩上去“咯吱”响,跟踩在碎玻璃上似的。重八走几步就揉一下膝盖——昨天跪刘德,膝盖跪出两大块红印,现在还又酸又疼,比放一天牛还累!
“天杀的刘德!心比锅底还黑!”重八小声骂,“昨天跪那么久,他连块破地都不肯给!还放狗吓我们!”
说起昨天的事,重六就气鼓鼓的:“就是!他那狗还敢扑我!要不是我躲得快,腿都得被咬伤!狗都比他有人情味!”
两人说着,就到了刘德家院门口。刘家的砖瓦房在村里格外扎眼,院墙比别家高半头,门口还拴着条大黄狗,见他们来,立马“汪汪”叫,扑着要咬。
重八赶紧拉着重六往后退:“别叫别叫!我们是来求刘老爷的!”
大黄狗根本不听,还是叫,声音震得人耳朵疼。院子里传来刘德的大嗓门:“叫啥叫!吵死了!再叫把你卖了换酒喝!”
刘德趿着双布鞋,叼着根烟杆,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重八兄弟,他脸一沉,吐掉烟杆里的灰:“你们俩咋又来了?昨天没挨够骂是不是?”
重八赶紧拉着重六跪下来,膝盖“咚”一声砸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还是挤出哭腔:“刘老爷!求您开开恩!给我们一小块地就行!埋我爹、我娘、我大哥!我们以后给您放牛,三年不要工钱!”
重六也跟着哭:“刘老爷!求您了!我们给您磕响头!”说着就“咚、咚”磕,额头一下就红了,跟涂了胭脂似的。
刘德皱着眉头,踢了踢旁边的石头:“磕也没用!我这地金贵着呢!种麦子能换钱,种豆子能榨油,埋了死人,地气就坏了!我还怎么过日子?”
“就一小块!不占您种庄稼的地!”重八赶紧说,“村西头那片荒坡就行!啥都种不了,埋人不耽误!”
“荒坡也不行!”刘德手一甩,“那是我的地!就算长草,也是我的草!埋了死人,晦气!以后谁还敢跟我打交道?滚!再不滚我真放狗了!”
大黄狗好像听懂了,叫得更凶,爪子扒着地面,跟要冲过来似的。
重六吓得往重八身后躲,重八咬着牙,还想再求:“刘老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
“可怜你们?谁可怜我啊!”刘德打断他,眼睛一瞪,“去年天旱,我家麦子减产,官差还加税!我都快喝西北风了!还可怜你们?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说着,他转身回屋,拿了把扫把出来,劈头盖脸就往两人身上打:“滚!滚远点!再敢来,我打断你们的腿!”
扫把杆抽在身上,疼得重八直咧嘴。他拉着重六,赶紧爬起来跑:“走!这狗东西不值得求!”
两人跑出去老远,才敢停下。重六揉着胳膊,眼泪掉下来:“哥,咋办啊?刘德不给地,我们总不能把爹、娘、大哥一直放在院子里吧?”
重八也红了眼,却硬撑着:“别哭!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去问问别人!总有好心人!”
可他们跑了大半个村子,问了十几户人家,谁都不敢借地。
村西头的王婶,平时跟娘关系不错,见他们来,赶紧把门缝关小,小声说:“娃啊!不是婶不帮你们,是刘德那人小心眼!我要是借地给你们,他以后肯定给我穿小鞋!你们快走吧!”
村北头的李大叔,叹了口气:“我家就那几分薄田,自己都不够种!要是借你们埋人,官差来了,还以为我家偷税漏税呢!对不住了!”
两人从村东跑到村西,从村南跑到村北,腿都跑细了,嘴也说干了,还是没借到一块地。最后,他们坐在村头的歪脖子树下,看着远处的太阳慢慢往下沉,心里又酸又涩。
“哥,我饿了。”重六摸了摸肚子,声音有气无力,“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半碗稀粥。”
重八也饿,肚子“咕噜”叫,跟打雷似的。他摸了摸怀里,掏出个干硬的窝头——是昨天娘熬粥时,偷偷塞给他的,他没舍得吃。
“拿着,吃吧。”重八把窝头掰成两半,递给重六一半,“慢点吃,别噎着。这窝头硬,跟石头似的。”
重六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硌得牙酸,还是慢慢嚼:“哥,这窝头比上次刘德给的还硬!”
“能有得吃就不错了!”重八也咬了一口,“等以后有钱了,我们买白面馒头,吃个够!”
两人正吃着,突然听见有人喊:“重八!重六!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抬头一看,是邻居刘继祖!刘继祖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着泥,脸上晒得黝黑。
刘继祖走到他们面前,看见两人手里的硬窝头,又看了看他们红着眼圈的样子,叹了口气:“是不是还没借到地?”
重八点点头,把嘴里的窝头咽下去,声音有点哑:“刘大叔,我们求了刘德,求了村里好多人,都没人肯借……”
刘继祖蹲下来,摸了摸重八的头:“你们俩娃,真是苦命!你爹你娘活着的时候,都是老实人,没少帮衬邻里。现在走了,连块埋的地都没有,造孽啊!”
重六听见这话,眼泪又掉下来:“刘大叔,我们该咋办啊?总不能让爹、娘、大哥一直搁在院子里吧?”
刘继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家西头有块薄田,你们知道不?就是挨着山根那片,石头多,种麦子收不了多少,种豆子还老被鸟啄。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把你爹你娘你大哥埋那儿吧!”
重八和重六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大叔,您……您说啥?”重八不敢相信,“您真的愿意把地借给我们?”
“不是借,是给!”刘继祖笑了笑,“那地本来就没啥用,给你们埋亲人,也算积点德!以后你们要是有本事了,别忘了就行!”
重八和重六“咚”一声就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刘大叔!您真是活菩萨!我们以后肯定报答您!”
“别磕了别磕了!”刘继祖赶紧扶他们起来,“再磕头都破了!赶紧去抬人吧!天快黑了,晚了路上不好走!”
两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谢谢。刘继祖又说:“我回家拿把铁锹给你们,再找块破布,你们把尸体裹得严实点,别让虫子咬了。”
说着,他就往家走。没一会儿,他拿着铁锹和一块破布回来,还拎着个小布包:“这里面有两个干红薯,你们饿了就吃。快去吧!我跟你大婶说一声,让她给你们留口热汤,等你们埋完了回来喝!”
重八接过铁锹和布包,眼泪又掉了下来——这几天,除了刘继祖,没人这么真心待他们。
“谢谢刘大叔!谢谢大婶!”重八哽咽着说。
“快去吧!别耽误了!”刘继祖挥挥手。
两人扛着铁锹,拿着破布,一溜烟往家跑。路上,重六兴奋地说:“哥!我们有地了!爹、娘、大哥终于能埋了!”
“嗯!”重八使劲点头,“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刘大叔!”
回到家,两人赶紧用刘继祖给的破布,把爹、娘、大哥的尸体重新裹好——之前的席子太破,都露着边角了。裹的时候,重六不小心碰了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鼻子一酸:“爹,我们这就带你去新家,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他们找了根破扁担,把三具尸体绑在上面——爹和娘绑一边,大哥绑另一边,尽量平衡。重八在前,重六在后,刚要起身,扁担“嘎吱”响了一声,好像要断。
“哥,这扁担行不行啊?别断了!”重六紧张地问。
“放心!这扁担是爹以前挑水用的,结实着呢!”重八咬着牙,使劲站起来,“你轻点!别晃!这是爹和娘,不是柴火!”
“知道了知道了!”重六赶紧稳住。
两人抬着扁担,一步一步往村西头走。刚出家门,就看见邻居张大妈躲在门后,偷偷朝他们摆手。重八走过去,张大妈赶紧塞了个破布包给他:“里面有两个干窝头,你们饿了吃。别跟别人说我给的,我怕刘德看见,找我麻烦!”
重八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谢谢张大妈!”
“快走吧!别让刘德撞见!”张大妈说完,赶紧把门关上了。
路上,遇到不少村民。有的躲在门后偷偷看,有的假装没看见,还有个小孩跟在后面,被他娘一把拉回去:“看啥看!晦气!”小孩还不服气:“他们抬的是啥啊?跟包粽子似的!”
重八听见了,心里想:这小孩还挺会比喻,就是有点吓人。
走了没多远,重六不小心踩了个泥坑,“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墩。扁担没掉,他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娘啊!这泥坑咋这么深!我的屁股!比挨刘德的扫把还疼!”
重八赶紧放下扁担,扶他起来:“你咋这么不小心!摔着你没事,摔着爹娘咋办?”
重六揉着屁股,委屈地说:“我也不想啊!这路太滑了!”
两人歇了一会儿,又接着抬。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刘继祖说的那块薄田。
那片田确实不怎么样,地里全是小石子,草长得比麦子还高,旁边就是山根,风一吹,“哗啦”响。
“就是这儿了!”重八放下扁担,喘着气,“刘大叔说的没错,这地确实不咋地,埋人正好!”
重六也放下扁担,四处看了看:“哥,我们在哪儿挖啊?靠近山根吧?下雨也淋不着!”
“行!就挖这儿!”重八拿起铁锹,开始挖坑。铁锹有点沉,他力气小,挖了半天,才挖了个小坑,手心都磨红了。
重六也过来帮忙,两人轮流挖。挖了大概一个时辰,天快黑了,才挖了一个能放下三具尸体的坑。
“行了!差不多了!”重八擦了擦汗,“我们把爹、娘、大哥放进去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进坑里,重八看着坑底,眼泪又掉了下来:“爹、娘、大哥,委屈你们了!这地虽然不好,但以后我们会常来看你们的!等我们有钱了,就给你们换个好地方!”
重六也哭:“爹、娘、大哥,你们在下面好好的,别担心我们!”
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天上乌云一下子就聚过来了,跟有人用墨汁泼了似的。
“不好!要下雨了!”重八赶紧说,“我们快填土!别让爹、娘、大哥被淋透了!”
两人赶紧拿起铁锹,往坑里填土。可刚填了几锹,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跟有人往下泼水似的。
“完了完了!这雨下得也太急了!”重八慌了,使劲往坑里填土,“爹、娘,对不起!我们填得慢了!”
重六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填土,雨点砸在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哥!这雨太大了!我们根本填不完!”
就在这时,突然“轰隆”一声——打雷了!那雷声特别响,震得地面都有点晃。重六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铁锹都掉了:“我的娘啊!这雷也太响了!跟炸在耳边似的!”
重八也吓得心里一紧,刚想拉着重六躲躲,突然听见“哗啦”一声——旁边的山根,竟然往下滑了!
泥土和小石子“咕噜咕噜”地滚下来,直奔他们挖的坑!重八和重六都懵了,站在原地,忘了躲。
“哥!这山咋还动了?”重六声音都抖了。
“我不知道啊!”重八也懵了,“这泥土咋还往坑里跑?”
只见那些泥土,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正好落在坑里,把三具尸体盖得严严实实!没一会儿,坑就被填满了,还堆起一个小土包,跟个正经坟头似的!
更神奇的是,泥土刚盖完,雨就小了!刚才还倾盆而下的雨,一下子就变成了毛毛雨,好像老天爷故意的!
重八和重六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
过了好一会儿,重六才小声问:“哥,这……这啥情况啊?老天爷帮我们埋人?”
重八摸了摸土包上的泥土,还带着点湿,却已经不沾手了,好像刚晒过似的。他也懵了:“我不知道啊!这泥土咋这么听话?刚好把爹、娘、大哥盖严实了!”
“难道是爹、娘、大哥显灵了?”重六又问,眼睛瞪得溜圆。
“别瞎说!”重八拍了他一下,“哪有什么显灵!可能……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吧!”
两人坐在土包旁边,看着毛毛雨慢慢停了,天上甚至露出了一点夕阳的光,橘红色的,照在土包上,暖暖的。
“哥,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天命啊?”重六又问,挠了挠头。
重八也不知道,他看着土包,心里又酸又暖:“不管是巧合还是天命,爹、娘、大哥总算有地方埋了,不用再搁在院子里了。”
两人歇了一会儿,肚子又饿了。重八摸出张大妈给的干窝头,掰成两半,递给重六一半:“吃吧!垫垫肚子!等会儿去刘大叔家喝热汤!”
重六接过窝头,咬了一口,还是硌牙,却吃得很香:“哥,这窝头比早上的好吃!”
“那是因为我们心里踏实了!”重八也咬了一口,心里想着刘继祖的好,想着张大妈的好,还有那些偷偷关心他们的村民。
可吃完窝头,两人又犯愁了。
“哥,以后我们咋办啊?”重六小声问,“家没了,爹、娘、大哥也没了,我们俩就跟没人管的野狗似的。”
重八也不知道。他看着远处的村子,看着天上的夕阳,心里一片迷茫:“我不知道……但我们总得活下去!不能让爹、娘、大哥白死!”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哒哒”的声音——好像是马蹄声!
重六赶紧站起来,紧张地问:“哥,啥声音?是官差吗?还是刘德来算账了?”
重八也赶紧站起来,竖起耳朵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好像是从村东头往这边来的!
“不知道!”重八拉着重六,“快躲到树后面!别让人看见!万一是官差,看见我们在这儿,指不定又要找事!”
两人赶紧躲到旁边的大树后面,屏住呼吸,偷偷往外看。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传来人的说话声,好像有好几个人!
重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官差吗?官差来干啥?是来收税,还是来抓人的?
是刘德吗?刘德是不是后悔了,叫人来抢地?
他们刚把爹、娘、大哥埋好,可不能再出事儿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的人好像快到田边了。
重八紧紧握着手里的铁锹,心里想:
要是有人敢来捣乱,我就跟他们拼了!
可他看着身边的重六,又有点慌——重六那么憨厚,要是真打起来,肯定会吃亏!
马上的人越来越近,甚至能看见他们的影子了。
重八和重六躲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到底是谁?
是来帮他们的,还是来害他们的?
埋了亲人,无依无靠的他们,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