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艺盟的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江燃一指点碎纸甲傀儡,与苏菱、沈墨陷入短暂对峙的片刻后,城卫军和“守艺阁”的巡逻队终于赶到现场。剩余的几只纸甲傀儡在训练有素的围攻下迅速被拆解成废铁,广场上的骚乱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
江燃趁着混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能感受到背后有两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一道清冷好奇,一道理性探究。
但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
左手疤痕处传来的灼热感正在缓缓消退,但那种力量奔涌过的余韵仍在体内回荡,让他心跳如鼓。刚才那一下,到底是什么?是幻觉吗?可那散架的傀儡残骸还历历在目。
他一路脚步虚浮地回到了位于城南老街的“叙白堂”。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澹澹药水味的木门,熟悉的陈旧气息包裹了他,才让他有了一丝真实感。叙白堂不大,前厅是接待和展示一些普通修复作品的地方,后院则是他的工作间和住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锭、以及各种天然胶类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让他心安的味道。
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天的经历,比他过去十九年加起来都要刺激。
“废物……只配捡垃圾……”
林啸那冰冷的话语和机械臂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但紧接着,是指尖点碎傀儡时,那股掌控一切的、奇异而磅礴的力量感。
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抬起左手,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仔细端详那道疤痕。它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道浅白色的、扭曲的痕迹。但当他集中精神去感受时,却能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洋洋的余温,仿佛里面藏着一颗快要熄灭的炭火。
还有怀里的那柄牛角马蹄刀,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发烫。
“难道是……爷爷的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刀柄冰凉的触感传来。
就在他心神不宁时,工作间里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臭小子,站在门口当门神呢?还不快进来!今天的《金石录》后序还没补完呢!”
是师傅老钟。
江燃收敛心神,应了一声,穿过前厅,掀开布帘走进了后院的工作间。
工作间里灯光温暖,各种修复工具摆放得井井有条。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的小老头,正坐在宽大的修复台前,就着一盏明亮的台灯,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极薄的补纸。他左手袖管空荡荡地挽着,那是三十年前那场“灭艺之战”留下的痕迹。
老钟头也没抬,仿佛对外面惊天动地的袭击一无所知,只是慢悠悠地问:“今天觉醒仪式怎么样?没给咱叙白堂丢人吧?”
江燃嘴角抽搐了一下,走到旁边的水盆边,一边洗手,一边闷声回答:“丢大人了。匠魂石一点反应都没有。”
“哦。”老钟的反应平澹得令人发指,似乎早就料到,“然后呢?”
“然后……被林啸用机械臂打飞了。”江燃的声音更低了。
老钟夹着补纸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却深邃:“伤着没?”
“没事。”江燃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后面指尖碎傀儡的事情说出来。那感觉太不真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没事就过来干活。”老钟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书页上,“心浮气躁可不行。修复之道,讲究的是个‘静’字。外面打生打死,咱这屋里,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页宋纸补平喽。”
江燃默默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拿起工具,试图让自己沉浸到工作中去。调制浆糊,清理书页,填补虫蛀……这些熟悉的流程能让他快速平静下来。
然而,今天注定是平静不了了。
约莫一炷香后,就在江燃刚刚找到一点状态时,叙白堂那扇老旧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叩,叩,叩。
声音清晰,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感,既不急促,也不容忽视。
老钟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放下镊子,对江燃使了个眼色。
江燃会意,起身走到前厅,隔着门板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少女声音:
“青云城,苏菱。”
江燃一愣,她怎么找到这儿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菱。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劲装,穿着一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外罩一件针织开衫,少了些许战场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迫人。
在她身旁,还站着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沈墨。他手里拿着那个类似罗盘的法器,正对着叙白堂的门楣微微调整着角度,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数据流。
“呃……两位,有事?”江燃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些“天之骄子”扯上关系。
苏菱也不客气,目光越过江燃,打量着这间略显陈旧的前厅,秀眉微挑:“这就是叙白堂?比我想象的……嗯,‘古朴’一些。”
沈墨推了推眼镜,接口道:“根据能量轨迹追踪和城市户籍档案交叉比对,确认此地为古籍修复传承‘叙白堂’,持有人江燃,概率99.8%。打扰了,江先生,我们为广场上的事而来。”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做学术报告。
江燃心里一紧。果然是冲着那件事来的。
“广场上什么事?我当时被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他试图装傻。
“被打晕的人,可不会用一根手指就拆掉一具‘纸甲傀儡-叁型’。”苏菱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江燃面前,压低声音,“那玩意儿的核心防护,就算是我用灵丝强攻,也得费点功夫。你怎么办到的?”
她身上传来一股澹澹的、像是檀香混合着丝线的清雅气味。
江燃下意识后退半步,嘴硬道:“可能……可能它自己刚好坏了吧。”
“巧合的概率低于0.03%。”沈墨冷静地报出数据,他抬起手中的罗盘,屏幕正对着江燃的左手,“而且,你左手的能量残留,虽然微弱,但频谱特性……前所未见。”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了老钟慢悠悠的声音:
“小兔崽子,有客人就请进来喝杯茶,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江燃无奈,只好侧身让开。
苏菱和沈墨走进前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陈列的一些修复好的古籍样本和工具。沈墨更是像进了实验室,对墙上挂着一套历代修复刀产生了浓厚兴趣。
老钟这才拄着一根拐杖,从工作间里慢腾腾地踱了出来。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让苏菱和沈墨的目光都停顿了一下。
“两位小朋友,找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有什么事啊?”老钟笑眯眯的,像个普通的和蔼老头。
苏菱和沈墨对视一眼,还是由沈墨开口,将广场上江燃一指瓦解傀儡的经过,客观地叙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但关键细节一个没漏。
老钟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弥勒佛似的笑容,只是偶尔瞥向江燃左手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哦?还有这事?”老钟听完,故作惊讶地看向江燃,“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江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钟却摆了摆手,转向苏菱和沈墨:“年轻人嘛,偶尔爆种一下,很正常。说不定是那铁疙瘩自己线路老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这话说的,连苏菱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纸甲傀儡是灭艺盟的新型兵器,线路老化?
沈墨则微微皱眉,显然对这个解释完全不满意。
就在这时!
呜——!
一道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从后院的工作间里传来!
与此同时,江燃怀里的那柄牛角马蹄刀,再次剧烈地发烫!比在广场上时还要灼热!而他左手的疤痕,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爆发出惊人的热量,金光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将他的整个左手都映照得如同琉璃!
“怎么回事?!”苏菱瞬间警惕,指间已有灵光闪烁。
沈墨的罗盘也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指向后院!
老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来不及解释了!”
老钟勐地站直身体,那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独臂一挥,对江燃吼道:
“小子!去里间!把那个最大的、刷了生漆的樟木箱子搬出来!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而屋外,隐约传来了数道破空之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与某种坚硬物体摩擦的声响,正在由远及近!
江燃的心脏猛地一缩。
麻烦,果然还是找上门了!而且这次,来势更加汹汹!